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章 《秦时明月之亡秦必楚》 ——2012年12月台湾明日工作室出版 【原著:温世仁】 历史武侠小说《秦时明月》是已故台湾作家温世仁先生的遗著,取用历史人物,但故事为原创。以真实为本、架构一部秦代的武林风云,精彩的故事中交织着爱恨情仇、刀光剑影,小说情节跌宕,处处机锋。小说由温世仁生前初步定稿并投影出他提剑追梦的一生。深情重义的温世仁,在小说中挑动普遍性的公理,诉诸人性价值。(温世仁仅留下第一部初稿、第二部大部分初稿、全八部的初步构思。温世仁病逝后由相声瓦舍续写,明日工作室出版)。目前在中国大陆热播的动画《秦时明月》,便是受到温世仁初稿的启发而创作。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o m (注:沈乐平执导动画《秦时明月》虽取材于温世仁原著小说,但内容有较大区别,请勿混淆。) 【小说简介】 激战 耗时八年秦时明月八部曲精彩最终回 盟主天下不死药英雄的决断! 高月的生死相随辛雁雁的柔情似水荆天明究竟情归何处? 始皇之死,亡秦必楚? 秦王、项羽、荆天明,三强鼎立, 请看今日之域中,竟是谁家之天下! 御赐的五色令牌,使荆天明大秦二皇子的身份曝光。 圣域里,荆天明与始皇“父子相会”,秦王目若豺狼,气势勃发:“仙药行将修成正果,届时我将不再是人间始皇,我将成为天上的王!而你,天明,鬼谷谷主、武林盟主,当然就是你!” 难道这鬼谷、这仙山、这一切的一切,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? 随着长生不老药炼成,项羽运筹演谋,徐让大开杀戒,群豪争相夺取、诛戮无道,武林弥漫着死亡气息…… 【序】 提剑追梦 温世仁 从小我就很喜欢听大人讲武侠的故事,进入小学以后,看武侠漫画是主要的消遣。1960年初,我进入初中,班上同学大多开始看武侠小说,当时的台湾正是武侠小说鼎盛的年代,武侠小说的作家和作品多不胜数。最初是下了课或是放假开始时,大伙马上到武侠小说出租店报到,后来看得着迷了,连上学也在书包中放很多武侠小说,带到教室看,记得有一次被老师发现,还集体被罚站了一个下午。 当时武侠小说的作家很多,比较出名的有如司马翎、卧龙生、诸葛青云、上官鼎、萧逸、慕容美等,多是我们比较常看的,后来金庸集各家大成,并加入以历史年代和人物为背景的写法,使武侠小说到了金庸的时代,几乎定于一尊。 七○年代初期,金庸封笔不写新的武侠小说,而着手整理和修订已完成的十五部武侠名著。那时电视媒体也逐渐成为人们娱乐的主流,小说的热潮已不如以往,看武侠小说的新读者逐渐减少,传统和新派武侠小说的发展,至此也告一段落,因此称金庸的武侠著作为“空前绝后”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 在那个年代,还有一位令人难忘的作家,就是古龙。古龙早期的武侠作品乏善可陈,但大约在金庸封笔的前后几年,古龙的写作有了变化,取得了重大的突破,他将侦探小说的手法融入武侠世界里。古龙名著《小李飞刀》系统故事已运用了侦探小说的手法,后来古龙笔下的楚留香、陆小凤、柳长街等主角,本质上是大侠也是大侦探。在古龙的武侠侦探小说(我如此形容它们)中,通常主角登场时,就有了很高的武功和智慧,在古代的时空背景中,与江湖中的邪恶势力对抗,破解许多扑朔迷离的奇案。武侠小说刻画的是鲜明的人物,侦探小说看重的是悬疑的布局和故事的发展。古龙中期的小说将这两大特色融合得非常之好,写出很精彩的小说,古龙是在金庸达到传统及新派武侠小说的巅峰之后,第一个在武侠小说中有所突破的作家,尤其在处理人物之间的情感和对话上,古龙显然有自己独到的风格,可惜古龙英年早逝。 古龙过世后的十三四年间,由于各种媒体的大力发展,尤其是电子媒体的无远弗届,穿过国界,跨越文化,使小说的发展更加困难,新的武侠小说创作要超越金、古两位大侠,谈何容易!虽然有以温瑞安为首的几位新锐武侠小说作家仍在努力耕耘,但武侠小说却很难回到当年的盛况与荣景。 自从成立明日工作室以来,我一直想写武侠小说,一方面是自己的兴趣,一方面武侠小说的确是中国的一种国粹,而最近(2003年)我在进行的一部武侠小说《秦时明月》预计分为八部来进行,主要历史背景在秦代,我花了许多时间先进行历史的阅读、考证与情节布局,从荆轲刺秦开始讲起,将当时的儒道和诸子百家思想融入其中,一直写到秦亡。这是一次重大的尝试,我始终深信,武侠是全世界华人共通的语言,值得发扬光大。 【目录】 第一章 披云见日 第二章 彩云易散 第三章 地上天宫 第四章 世变日亟 第五章 尺木有节 第六章 此仆彼起 第七章 长歌当哭 第八章 黄钟毁弃 第九章 太上忘情 尾 声 亡秦必楚,亡楚者谁 【正文】 第一章 披云见日 霎时间,只听得广场中上千秦兵的呐喊声在鬼谷内回荡了一遍又一遍,“始皇万岁!方上万岁!万岁万万岁!”那声音既如暴雷、又似狂雨,只震得花升将、宋歇山、刘毕三人心中惊愕。 “原来鬼谷谷主虽是徐让,但徐让却并非鬼谷真正的主人。鬼谷众人口中的方上,竟然是……” “果然不出我所料,这仙山城的背后主使者是……” “原来等着要服下端木蓉与乌断两人炼出的仙丹的人乃是……” “……竟原来是他!”宋歇山、刘毕与花升将三人面面相觑,他们都被刚刚贯穿过自己脑中的想法惊呆了。一瞬间的惊骇过去,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,向荆天明投去异样的眼光。 如今在这宽敞的广场上跪著的,除了秦兵们、卫庄,甚至赵楠阳也双膝落地。还有后来赶到的左碧星、左十二父子,鬼谷三魈,甚至鬼谷谷主徐让统统面朝着荆天明跪下了。花升将愈看愈怒,脑中不断地有念头浮现,“只要是跪下的,便跟始皇帝脱不了关系。真没想到连武林正派中的耆宿,暗地里却死心塌地对秦朝效忠。可是……”花升将担忧地看向自己的朋友,“可是天明手里那块令牌,又是打哪儿来的呢?”刘毕则咬牙切齿,狠狠盯著荆天明手中的五色令牌不放。荆天明手中的那块铁牌象征着刘毕终其一生反对的权威、势力还有暴政,他宁愿死,也不愿臣服於铁牌的主人。这也是刘毕为何甘冒奇险潜入鬼谷,为的是绝不能让仙药落入始皇帝的手中。宋歇山口中呕着血,本来已经倒地的人,此刻却拼了命努力地使劲站了起来。他“催云手”宋歇山一生光明磊落,绝不愿与贼人同流合污,他必须站起来,免得有任何人误会他宋歇山;随著宋歇山也鹤立鸡群地站直了身子,如今整座广场上硬生生不肯跪下的,又多了一个人。刘毕、花升将两人的伤口也鲜血直冒,他们的身体或许感到衰弱,但他们坚强的意志却透过眼神放出光来。在这一个瞬间,三人没有一个眨眼的。他们在等待,等待他们的伙伴、朋友开口解释,最好是好好地解释,他手中那块铁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 与此同时,上千名秦国士兵的眼中也都充满了疑惑。他们一生跟随始皇帝,忠诚不二、生死不移。所以他们都紧紧盯住荆天明的身形,紧紧盯住了他手中那块令牌。他们都在等待,等待从荆天明口中,或是任何人口中冒出一个答案。 但是现在,无论是从朋友或是从敌人眼中提出的问题,荆天明都无法回答。因为他被一个巨大的黑影紧紧缚住了。“原来是他。这有可能吗?”荆天明在脑海中自问自答,“为什么不可能?说不定……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。与我一起。就在我的身后。”毕竟过去的十几年间,荆天明只是假装那个人并不存在,但那个人并没有真正消失。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,一个模糊的影像开始在荆天明的脑中浮现。迷雾渐渐成形。而后变得庞大。更庞大。更庞大。那人的眼神透过重重迷雾看向自己,眼光如刀剑般锐利,刺向自己。荆天明两眼迷茫、冷汗冒出、高举着铁牌的手臂发麻,更遑论动一动口中的舌头说话了。卫庄见状,首先发难击破了广场上这巨大的沉默。只见卫庄从地上站了起来,走到荆天明身前,伸出手去,轻轻将荆天明从守卫首领肩膀上引了下来。荆天明恍若身在梦中,只是顺从着卫庄的指引。岂料他尚未站定,便见卫庄复又向自己下跪,口称道:“始皇御前头等侍卫、鬼谷右护法卫庄,恭迎二皇子。” “二皇子?我吗?”荆天明瞠目结舌、左顾右盼,惶惑地喃喃自语著。卫庄口中的这一声“二皇子”,非但惊骇到荆天明内心,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。花升将面色如土,宋歇山一口鲜血呕将出来,刘毕则是紧紧抓住了自己的佩剑。刚才拼著老脸不要,宁可与春老两人联手也要诛除荆天明的赵楠阳听到这话,简直无法忍受,倏地站起,指著卫庄的鼻子叫道:“卫大人!你、你、你说这小子……是……是方上的儿子?” “正是。”卫庄看了看荆天明,又环顾四周,坚定地对所有秦国士兵言道:“诸位都听好了,这一位便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。皇子手上的五色令牌便是最好的证据。”广场上诸多秦兵听了卫庄此言,都窃窃私语起来。 “胡……胡说八道……”赵楠阳脸上青白不定,声调更是难掩惊慌。荆天明若是二皇子,从此以后,他赵楠阳还有好日子过吗?“胡说八道!”赵楠阳终于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:“这里每个人都知道,这个人……”他边游走在荆天明四周,边吼:“这个人乃是荆轲的儿子!荆轲大家知道吧,他是余孽!是乱党!他……他根本跟方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。大家都跪著干什么?快站起来呀!莫非你们愿意给反贼下跪吗?”赵楠阳此言一出,当下便有些秦兵站了起来;但大部分的人都无所适从,不知该听左护法赵楠阳的话,还是该遵从右护法卫庄的指示? “他的的确确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。”卫庄音调还是那么冷漠,冷淡中透著坚定,“我何必骗你左护法?左护法难道没瞧见皇子手中所执的五色令牌吗?” “这令牌、这令牌说不定是假的。对!是假的!再不然、再不然说不定是这混小子在哪儿捡来的,作不得数。”赵楠阳口沫横飞地辩解著。自己委曲求全那么多年,不惜厚著脸皮,打著清霄派掌门人的旗号,委屈来做鬼谷护法,岂能让自己伟大的梦想,毁在这来路不明的铁牌跟充数的二皇子身上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章 “二皇子手中这五色令牌,全天下只有五面,有那么好捡的嘛。不瞒左护法,二皇子手中这面令牌,是我奉了方上之命,亲手交给皇子的。”卫庄镇定自若,掉头去问白芊红道:“白妹。当初攻打桂陵城,你蒙方上厚恩也曾用过这五色令牌。你看清楚了,如今皇子手中所执令牌,可是真的?” 白芊红自从领悟到卫庄时时刻刻都在保卫着端木蓉之后,便如泥人木鸡。有时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。又有时只盼一刀抹了卫庄脖子。再或者、再或者将端木蓉切成个七、八块……五马分尸…… “白妹!”卫庄见白芊红不语,哪知她的心事,只是又问道:“你瞧这五色令牌可是仿制而成?”白芊红回过神来,见徐让、赵楠阳等人都紧紧瞧着自己,这才硬逼着自己开口,回答众人道:“这……五色令牌是真的。” 令牌既是真的,皇子也就假不了,更何况还有方上的头等侍卫引荐。原本被荆天明踩在脚下的秦兵守卫首领本来已经站起,这时耳听此言,便想再向荆天明下拜,赵楠阳急忙伸手阻止了他。 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赵楠阳死盯着卫庄,心中盘算著。荆天明若是二皇子,那么方才自己与春老两人联手诛杀他的举动,岂不成了作乱犯上?本想著荆天明武功进步如此神速,又是盖聂弟子,这才动了尽早将他除去的念头,以免日后为患。哪里知道这个“患”,竟会来得这么早!“既如此,是不是该趁他此刻毫无防备,索性先一掌拍死了他再说?”赵楠阳捏了把冷汗,右手微微发抖,只是心中拿不定主意。 左碧星来得虽晚,此时见到师父赵楠阳深感为难,上前一步,问卫庄道:“右护法口口声声说这人是我大秦朝二皇子。又说皇子手中令牌,乃是您奉方上之命,亲自送到皇子手中的。既如此,晚辈不明白,这荆天明身分既然如此高贵,为何刚才右护法仍与我师,还有春老,三人联手欲致皇子於死地呢?” “对啊、对啊。”赵楠阳听左碧星这一问,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地也质问起卫庄:“右护法既然早知道这人便是二皇子,怎麼还跟他动手呢?” “这有什么难以解释的。”卫庄回道:“当初桂陵之战时,我便已经奉了方上之命,暗中潜入桂陵城,将这面五色令牌亲手交到皇子手中。”卫庄绕着荆天明身边转,边走边说道:“我还记得当时方上要我转告二皇子,要他拿着这块令牌,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皇子愿意来见方上,回到方上身边的话,便拿出这块令牌来。如此一来,皇子与方上之间的距离,纵然有千山万水之远,但在这块令牌的助行之下,父子之间的距离便近如隔幕一般。”卫庄停下脚步,面对荆天明言道:“换句话说,一切权利都在皇子身上。若是愿意使用这五色令牌,返回方上身边的话,便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;反之,若是处处与方上为敌,不肯以皇子自居的话,便是反贼。” “请问左护法,方才我与他动手之际,此人可有拿出令牌?”卫庄咄咄逼人言道:“那么我与左护法一块儿讨伐逆贼又有何错误呢?不过现在……”卫庄掉头瞪向荆天明,又道:“既亮出铁牌,想来是以我大秦二皇子自居了。在下倒要大胆请问一句,你到底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?还是反贼荆轲的儿子呢?” “我、我……”这个问题自幼便在心中纠缠不已,如今却被人当众大声问了出来。荆天明此时手中的铁牌宛如有千斤重。他真想甩开这面令牌,恶狠狠地将它摔得粉碎,好向天下群豪证明自己是烈士荆轲的后代;但事实上这块令牌却一直好端端地放在自己怀中,没有片刻暂离,默默感受著自己的体温,便如那个真正抚养他长大的父亲一般。“不!先别去想这个。”当荆天明的目光落在珂月惊恐的面容上时,一个声音猛然在他脑中响起,“现在救人要紧。二皇子又怎样?不过就是另一个岳皋、另一个花升将、另一个名字罢了。” “卫大人你问这话,可说相当无礼。”荆天明心中主意已定,便说话自如起来,“不过我不怪你。”荆天明微笑言道:“毕竟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想通,还是回父……回来当皇子比较好。”荆天明很肯定,此时自己若不这么说,只怕身陷鬼谷的众人无一能够幸免。他深深吸一口气,眼神飘向珂月,珂月正脚步蹒跚地朝自己走过来,只不知为什么,她只靠近了几步,便停顿下来。 从徐让手下逃出生天,胸口还怦怦跳个不停。她忍不住走向被秦兵团团围住的荆天明。她知道荆天明八成是为了救自己还有众人,这才冒充皇子姑且一试。耳听得荆天明一字一句承认自己乃是秦国皇子,珂月更是心急如焚,只暗想,“傻子天明哥……你不知道这些人,他们岂会领情?你不救他们还好,你这么一充当皇子,可不是等于把自己又推到了正邪两边都不见容的境地了吗?”珂月又急又气,便想不顾一切立即飞奔到荆天明身边;但她走到一半,忽然瞧见辛雁雁。辛雁雁同自己一般,也望著荆天明,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犹豫,相对地满是赞叹,赞叹著荆天明能急中生智救了大家,一丁点儿怀疑也无,一丁点儿的责怪也无,她完完全全相信荆天明。不像自己,珂月摇摇头,感到自己输了,感到有几滴眼泪开始聚集在眼角。力气从她的血管里渐渐消失,珂月留在了原地不动。 “既是如此,属下还请皇子饶恕非礼之罪。”卫庄见荆天明当众承认自己皇子的身分,毕恭毕敬地言道。“这有什么。”荆天明自幼在秦宫中长大,端起架子来一点儿不自在也无,只见他稍稍抬手,回道:“右护法多心了。你身为头等侍卫多年,毫无懈怠。别的不提,便是我手中这块令牌,也是右护法当年冒死送入桂陵城中的,右护法於我只有功没有过。卫大人请起。”说著便伸手去将卫庄搀扶起来,“还有各位大伙儿都是我秦国的好兄弟,还跪著干什么,都起来、都请起来。”荆天明边说边将跪在自己身边的十来个秦兵一一扶起。那秦军守卫首领见荆天明如此不计前嫌,为人又爽朗,心中顿时对这位二皇子颇有好感。不多时,整座广场上的秦兵,俱都站起,对荆天明心怀好感的倒有半数之多。 “胡、胡说,胡说八道!”赵楠阳眼见鬼谷众人也都站了起来,想是已经承认荆天明的皇子身分,焦急地口不择言:“他不是皇子。你们醒醒啊!他是擅闯仙山城的叛徒,荆轲的儿子荆天明啊!”珂月见赵楠阳急得团团转,哑然失笑,暗忖道,“真没想到,到头来反而是两面倒的赵楠阳这厮,拼了命在证实天明哥是荆轲大侠的后代。” “左护法休得无礼。”春老当了一辈子墙头草,转起弯来毕竟是比赵楠阳来得熟稔多了,只见春老脸上含笑,双手微微环抱,走到荆天明面前言道:“二皇子多年来流浪在外,多有受累。不过皇子如今既然回来了,往后的荣华富贵,不可限量啊。皇子若有什么吩咐,尽管交代下来,自有属下们效劳。” “这春老倒是会说话。”荆天明心中不屑,口头上却道:“我哪有什么大事要委托诸位去做的。只不过我这几位朋友,”荆天明指向受困的宋歇山、刘毕等众人,“身上都受了点伤。方才大家有所误会,此时说开了,原来大伙儿都是自己人……”“谁跟他们是自己人了!”刘毕怒吼道。荆天明却装作没听见,继续吩咐道:“这样吧,这就放这几位自由离开仙山城,谁也不能为难了他们。” “唉唉唉,皇子的命令怎能不从是不是?”这么大的责任,春老哪里肯背。只见春老一转头,狡猾地望向徐让,口中嘻嘻笑着言道:“这还请谷主定夺才是。” 徐让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牵动了他脸上层层如纱缦般垂挂下来的皱摺,他确实没有想到居然真有人能闯进这座仙山之中。外头的鬼谷倒也罢了,但大摇大摆闯进这固若金汤的仙山之中,徐让不禁有点佩服眼前这几个年轻人。但无论这些人如何让自己吃惊,都无法阻止自己将他们像捏死蚂蚁般地杀掉。“唉——”徐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人老到一个程度之后,对很多事就失去了耐性,只想立刻从开始,跳到结束,再没兴趣去品味中间的过程。“不过,既然是方上的儿子……”徐让虽为不能立刻杀掉这些人,心中感到惋惜,却不能不这样说了:“我看这样吧,护送这些人到羡蓬莱暂住。另外派人快马通知方上,便说二皇子到了,如今在仙山城中候见。”徐让停顿了一下,他真想立刻就去炼丹房瞧瞧,端木蓉她们拿到药引之后,如今不知进行得怎么样了。“对了,为了皇子的安危起见,我看便请左右两位护法一同前往羡蓬莱吧。”徐让似乎是不得已地加上了这一句,但说话的同时,他眼角的余光却飘向了卫庄。“还请谷主体谅,”果然卫庄立即接话道:“在下受方上之命,片刻不能离开炼丹房。”“这样啊。”徐让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那一切就有劳左护法吧。” 徐让处置之后,立即掉头往炼丹房方向狂奔。卫庄紧随在后。当徐让枯槁的手臂推开炼丹房的大门,带着浓浓药味的空气像河水般,从炼丹房深处流了出来。徐让贪婪地嗅着。真没想到,这里的空气居然能让人这么怀念。在这一瞬间,他仿佛感到自己并非只离开了几刻钟的时间,而是离开了好几天。徐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钻进炼丹房,隐身在角落黑暗处,如夜枭般不眨眼地盯着端木蓉与乌断在熬煮仙药。而卫庄,卫庄却只从徐让推开的门缝中投进一眼。深邃的一个眼光,停在端木蓉身上。那注视,无论端木蓉曾发现与否,旋即被复又掩上的门遮断。卫庄任由厚重的门板在他面前阖上。铛地一声,徐让听见卫庄又将他的宝剑搁在炼丹房门前的地上。 烟尘火光中,端木蓉、乌断以及徐让都极为专注。三人心中都知道,自己正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时刻。端木蓉与乌断两人,丝毫不觉得可惜地将神都九宫掌门人的信物耳环,一人一只磨成了粉,分几次慢慢搅拌进仙药中。原本西北角上那盆仙药已被乌断砸翻,两人也不收拾,只专注在东北角上仅剩的一盆仙药上。乌断手拿银匙,一勺勺将千年沉木撒进盆中;端木蓉则手拿木勺将银蛇头骨分几次抛入。只见原本发出咕嘟咕嘟烹煮声的墨绿色仙药,吞入千年沉木后突然色转银白,摄入银蛇头骨后其色又转墨绿。就这样随着颜色互转起伏,烧得滚烫的铜盆也由原来咕嘟咕嘟的声音,转而发出带着嘶嘶鸣叫声的袅袅白烟。 “还要多久仙药才能炼好?”徐让像是不经意地提问。 “该做的、能做的,都做了。再等七七四十九天吧。”乌断、端木蓉也像是不在意似地随口回答,但三人的心都如铜盆下的火焰般炙热。在神医、月神两人的脑海中,谁都不曾想过要亲自服用自己盆中炼制的这帖仙药,只消能瞧瞧药效、药性,是不是真能使人长生不老便足够了。徐让则不同,他等这帖药已经等太久了。 “还要四十九天啊。”徐让边说,边轻轻闭上了眼,“好久啊。” 三天前,那时自己也是这样盘膝而坐。突然一股好浓好浓的睡意从丹田涌出,那股困倦的劲,如今想来,就算当时有雷击在自己身边,只怕也听不见。本以为只是合上眼睛,眯一会儿罢了,哪里想得到,眼睛这么一闭,就再也打不开了。 “果然人死前会亲眼看见自己的一生。”徐让在心中暗想道,“现在我知道那是真的了。”那如梦似幻的景象,几乎是一合上眼,便来到徐让跟前。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,潇洒如今日所见的荆天明一般。那俊美男子不是别人,正是他自己。是的,他徐让曾是一个美男子, 而非眼前这个皱皮包着老骨的怪东西。 “是长生不老药!我吃下长生不老药了!”那时心中第一个念头,徐让以为是自己服下长生不老仙药的结果使得他返老还童,但随即马水近出现,粉碎了徐让的美梦。出生於武林世家的徐让,年轻气盛,仗着一身功夫东游西走。终其一生,努力追求武功天下第一的徐让,很难磨灭在马家庄败给马水近的惨痛记忆。 徐让感到胸口一阵绞痛。他睁开双眼,将双掌摊开在自己的眼前,思忖道:“怕只怕我没有时间了。只消能活着,我的武功定是天下第一。不过,两盆仙药如今只剩一盆。”徐让看了一眼端木蓉、乌断,暗暗打着算盘,“这有些麻烦。如果可以的话,我是不愿与方上为敌,但看来已经没有选择了。几十年来的奔走,这才凑齐了药方、药引,岂能拱手让给别人。” “至於这月神与神医两人,当然也是要杀掉的。”徐让心中杀意陡起,鼻中便闻到阵阵血腥气,睁眼一看,原来气味乃从自己指尖上传来,“喔,原来是那小女娃珂月的血。”徐让忍不住将手指放在鼻上嗅着,“马家的临渊剑法大开大阖,果然有宗师风范,好剑法,好剑法。” 徐让眼睛盯着仙药下方的火焰,脑中不禁回想起几十年前,自己跟马水近交手时,马水近首先也是以临渊剑法对付自己。“嗯……”一生醉心於武功的徐让,从没将临渊剑法的一招半式从他脑中遗忘,他悄悄地印证着马水近、高石然,还有今天那个小女孩珂月,这三人的临渊剑法……“真想不到啊,珂月便是当年我从马家抱走的那个小女孩,人生真是太奇妙了。不知道珂月这女孩,打哪儿学来的临渊剑法?她既会临渊剑法,是不是也会九魄降真掌法?如果可以的话,好想再一次跟九魄降真掌相会啊。” 第二章 彩云易散 “天明哥!天明哥!”珂月的叫声从远处传来。 打从三天前,鬼谷谷主徐让将自己与武林一干人等全关押在羡蓬莱之后,荆天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。虽说酒楼内外到处都是鬼谷的人马,把大伙儿都看得紧紧的,谁也不让离开;唯独对荆天明,徐让丝毫没有限制他行动自由的意思,只是派了个膏药一般黏的左碧星随侍在侧,美其名说是侍候二皇子,其实就是监视。徐让的意思很明显:尽快通知方上,要杀还是要尊,一切等方上驾临再行处置。 “方上……秦王……父亲……”一想到这些念头荆天明就烦躁,转身看到左碧星坐在桌边盯着自己,更是烦闷异常。“天明哥!天明哥!”走廊上珂月又再叫了。这三天来,珂月为了帮荆天明打气,花了不知多少功夫。只可惜荆天明竟像一只木偶,居然连什么时候珂月又再度改口叫他天明哥都没发现。 “天明哥,不好了!起来啊!”珂月终於冲进房中,伸手来拉荆天明。“我不去。”荆天明偏过头,“不要。就算饿死我,我再也不去楼下吃东西。那些人……”“谁叫你吃东西了?”珂月脾气也上来了,“快到宋大哥房里来。出事了!”“什么!”荆天明吃了一惊,随即跳起,跟着珂月跑去宋歇山疗伤的房间。 宋歇山脖子被人扭断,双眼圆睁,尸身横躺在床侧之上。 “宋大哥!”荆天明几乎是哀嚎了,轻轻扶起歪向一边的尸体,“不会的、不会的,是谁下的手?” 宋歇山那日在仙山城中,为荆天明顶下赵楠阳凌厉的数掌,伤势十分沉重。来到酒楼后,便一直由珂月悉心照顾伤势。珂月一方面感谢他救了荆天明,另一方面在众多武林正派人士之中,珂月其实最欣赏的便是宋歇山,遂拿出端木蓉传授的手段,精心为他调理病体,虽说从此不能再练武功,但总算是将一条性命保住。没想到却在此时,遭人下这种毒手。 “我离开不到两个时辰。”珂月眼中也有些泪光,“方才我们还说话来着。宋大哥说,他虽然从此不能再施展拳脚武功,但武功废了,不代表人也废了。他说江湖上、清霄派中还有很多很多事情……等着他去做。”说着不禁哽咽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3章 “真不敢相信。居然有人会对一个完全没有武功,又伤重到丝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做出这种事!”荆天明愤慨地向站在门口的左碧星望去,眼中几欲喷火。左碧星知道荆天明怀疑自己,连忙摆手,言道:“可不是我干的,我不是一直跟皇子您在一块儿嘛!”“哼!若非如此,我现在就动手杀了你。”荆天明沉痛地看着珂月为宋歇山阖上眼睛,又追问了一句:“不是左十二做的吧?”“不不,没的事。”左碧星连忙回道:“这宋歇山……不不不,宋大侠因伤武功全废之事,这儿谁不知道?他既失去了功夫,哪还能碍着我父亲什么事。” 珂月点了点头,说道:“他说得没错。对左家父子而言,没了武功的宋歇山,就好比死了一般。如此说来,会追根究底、非要宋大哥性命不可的人,只剩一个。”“莫非是赵楠阳?”荆天明也恍然大悟,“宋大哥为人光明磊落,广受清霄派中弟子们的崇敬,虽没了武功,将来赵楠阳效忠朝廷的事情曝了光……难保清霄派中门人,不会推举宋歇山取代赵楠阳掌门的地位。” “没错!”珂月见荆天明头脑又清楚起来,大喜过望,“这三天来天明哥你一直懵懵懂懂,跟你说话也不知你听见没,现在总算回过神来了。”珂月开心地一掌打在荆天明肩膀上,同时支开左碧星,便扭头吩咐道:“姓左的,天明哥一定饿啦,你下楼去弄点吃的到房间来,快去!”左碧星虽满肚子不服气让珂月使唤,却又惹她不起,只得遵命。 珂月支开左碧星后,单刀直入地急问道:“天明哥,你有什么打算?徐让那老家伙一定飞马去报告秦王你在这儿的消息,仙山城离咸阳这么近,秦王……”大概是发现自己一提到秦王二字,荆天明脸色便是一沉,珂月便改口续道:“那……方上若是要来,随时会到。天明哥,你若打算离开,不必顾虑我。趁此时左碧星不在,你快走吧!”珂月从袖中抖出一瓶“十日醉”来,笑道:“待左碧星回来,便让他好好睡上一觉,这么一来,谁也不知道你离……” “不!我不走!”荆天明孩子一般赌气地拉住了珂月的衣袖。 “那……你有什么打算?要认他吗?还是坐视这一屋子的人被杀?” 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虽说没有给个肯定的答案,但光是这句话出口,荆天明心中突然无比轻松了起来。珂月看在眼中,不再追问下去,她轻轻坐在荆天明身边,悄悄说道:“好吧,就这样,反正……你知道的……好,就这样吧。” “月儿。”荆天明觉得好感动,忍不住叫了珂月的小名,“你不生我的气了吗?”“不生气了。”经过跟徐让交手的那一战,珂月终於发现,无论荆天明怎么对待自己,她的心早已是坚定不移地跟着他走了。珂月摇了摇头,笑了:“谁生傻子天明哥的气,反而会被气傻了呢。”见了珂月脸上久久未曾展露过的笑容,荆天明简直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,“太好了、太好了!月儿不生气了、不生气了。月儿,你答应我,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好吗?”“好啊,如果可以的话。”珂月边说边依偎在荆天明身上。 珂月心想,“傻子天明哥,你可曾想过楼下还坐着一位辛姑娘?我跟她之间,你选谁呢?”但她终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,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,享受这片刻的幸福。 仿佛是看不惯两人似的,羡蓬莱酒楼的一楼大厅中,众人喧哗的声音透过层层阻隔,句句传上楼来。原来打从三天前,宋歇山等人侵入仙山城中被捕之后,赵楠阳便受了徐让之命,与春老分头带着手下将这鬼谷内内外外搜索了好几遍。说也奇怪,每搜查一次,总会被赵楠阳抓出几个潜入鬼谷中的外人。 若在以前,赵楠阳早就一掌一个,将这些人打死了账。如今苦就苦在,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皇子荆天明,这使得赵楠阳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:不杀这些人灭口嘛,那么自己投身鬼谷,暗地里效忠朝廷、欺压武林各门派的种种情事,便会随着这些人离开鬼谷,搞到天下众人皆知;若说擅自作主,先斩后奏嘛,他赵楠阳本来也是有这个豪气,只是这次上面压的人,一个是方上,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师父徐让,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赵楠阳惹得起的。如此一来,赵楠阳只得谨遵师命,将这些潜入鬼谷的可疑分子统统送到羡蓬莱软禁起来,等方上来到之后再说。 放眼看去,这小小酒楼内,几乎所有武林正道门派都有要角被困在这里。左首一桌,以大名鼎鼎的墨家钜子方更泪为首,旁边坐着花升将,还有后来才被搜出逮住的张京房、元浩仓、卢常贵三人。靠门口的则是八卦门的掌门陆元鼎,以及他的师弟妹们——辛雁雁、屈奇芳、连咏鹿。 更稀奇的是,陆元鼎的师叔贾是非也赫然在场。这贾是非乃是辛屈节的师弟、陆元鼎的师叔,打从辛屈节死后,八卦门倒有半数弟子出自他的门下。此人平日极少踏出八卦门半步,如今也亲自出马来到鬼谷,由此可见,鬼谷偷偷炼制长生不老药这件事,在江湖上带来多大的震撼。 在墨家与八卦门的中间一桌,风旗门门主唐过天硬生生坐在那儿。说他硬生生可一点儿都没说错,这风旗门唐门主数年前练武走岔了真气,弄得从此面无表情,一张脸硬邦邦的好像一块铁饼。在唐过天身边的则是风旗门这几年的新起之秀,分别排行第六、第七的刘丹铨、鲁忠两人,还有与陆元鼎交好的周佞刚也在。 在墨家右手边那桌,儒家几个弟子端坐着。这桌的熟面孔不多,只有刘毕、万勃卢两人曾参与桂陵一战,这还叫得出名字,至於剩下的端木鱼、杨继当、方续常三人,很多人根本不认识。在许多武林中人眼里看来,这些儒家的子弟长得都一个样,要么脸方方的、要么脸长长的,穿一身干净衣服,只有腰带的颜色不一样,加以人数又多,说真格的,谁有工夫一个一个去记哪。 再上去一桌,是苍松派的廖东临带着两个徒弟沈玉箫、叶追七。廖东临沉默寡言,满脸都是担忧,默默地喝着闷酒。这几年苍松派运气不好,掌门萧星度病重不说,又中了淮水帮左十二的奸计,丧失不少好手。廖东临心中暗想,若是连他自己也丧命在这鬼谷酒楼之中,苍松派的武功、家数传承恐怕就要断绝,只是在两个晚辈面前,无论如何也要强作镇静罢了。 这几桌坐的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。酒楼内也不乏那些小帮小派、独来独往的人物,像什么龙蟒双雄也来凑热闹,十来个人挤在两桌,认识的、不认识的全都绷着一张脸。如此心浮气躁,大抵因为,虽说有先来后到之分,但众人被困在这羡蓬莱酒楼内都有段时间了,除了儒、墨两家尚且把持得住,其余诸人全都原形毕露。 刚刚这一片闹腾腾的吵杂,全是因为赵楠阳突然出现在酒楼大厅之中。荆天明跟珂月两人分别这么久之后,终於享受到片刻的甜蜜,此时虽不想听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无奈两人的内功已有境界,一楼众人的话语,偏生句句传入耳来。 “进去吧!”在众人的吵杂声音中,赵楠阳没好气地叫道,顺手一把将刚刚才在城中抓到的丹岳门孙大章推进了羡蓬莱大厅内。“嘿嘿!丹岳门的首徒也来啦,真是热闹呀!”龙蟒双雄的汤祖德见到孙大章拖着把刀口已经卷起的大刀,踉踉跄跄地走进酒楼,又喊道:“怎么只见你?你师父哪?没来?” “我师父他老人家坐得住吗?他啊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见孙大章身后,一个雪白胡子的老人也不用赵楠阳推,爽爽快快地就进来了,“哪个小子向我朱岐问安?”朱岐说着便大大咧咧地在汤祖德的身边坐下,“好哇,我老人家在外头东躲西藏了两三天,饿得可慌了。要是早知道被鬼谷的赵楠阳抓到,”朱岐火性不改,说到鬼谷赵楠阳时,非但一眼等了过去,还特别提高了音量,“非但没有性命之忧,反而有烧鸡烤鸭黄酒接待,唉!我何苦躲在草丛里头喂蚊子哪?”说着说着也不用筷子,伸手便抓起桌上的鸭腿,大快朵颐起来。 不愧是朱岐教出来的徒弟,孙大章也毫不客气,撕了一大片烧鸡囫囵塞进嘴里,边吃还边说:“早知如此,谁还跟赵秃鹫拼死命哪?唉,浪费、浪费,可惜了我这口大刀。” “可不是嘛。”汤祖德被困在此早就耐不住了,听到朱岐师徒开口公然嘲笑赵楠阳,便也阴损地对赵楠阳说道:“嘿!怎么能让朱岐老爷子独自一个人喝闷酒?怎么,赵老头子要不要也来一杯?怎么?你屁股长东西不能坐下,是吧?怎么?你还得忙着再去抓我们这些正派人士来喝酒?那就不留你了,你慢走吧你!”汤祖德一席话,说得酒楼中众人哄堂大笑。就连被珂月所伤,从此讲话总是漏风的黄止殇,也忍不住“噗咻噗咻”地笑了起来。有人抚掌大笑、有人拍手,气氛好不热络。本来群雄被软禁在羡蓬莱这小小酒楼,性命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,虽有好酒好菜,却是谁也无法放开心怀,羞辱赵楠阳这个叛贼,虽说无法解决问题,但至少吐出胸中一口恶气。 赵楠阳身为武林中第一流人物,平日呼风唤雨不说,要做些什么事情自有成千上百的清霄派弟子代为效劳,又有哪一个不长眼的武林人士敢不卖他面子的?如今却在这鬼谷,没日没夜地干这种小喽啰找人抓人的差事,本来就已经一肚子火,没想到自己抓来的人,在这羡蓬莱酒楼中左手饮着好酒、右手夹着好菜,居然还斗胆来调侃自己,真是反过来了。 想这小小的龙蟒双雄,以前尊称自己赵老爷子,如今斗胆喊他赵老头子。赵楠阳心中杀意陡然升起,右手便不假思索地拍出一掌,直向汤祖德前胸击去。朱岐、方更泪等人万万没有想到,赵楠阳居然会公然於群雄面前逞凶,要出手去救时,已然太晚。陆元鼎、廖东临等年纪较轻之人,纷纷抽出兵刃,眼见着就要变成一场混战时,突然有人暴喝道:“左护法,休得无礼!” 赵楠阳一掌即将拍死汤祖德之际,突然听到这么威严的一声猛喝,不及细想,先硬生生将掌力抽回再说。待到一转头,望向发声处,只见站在楼梯上那人,不是荆天明是谁。 “你……”赵楠阳瞠目结舌,愕然道:“你这小子,凭什么命令我?” “我怎么不能命令你?”荆天明缓缓走下楼来,身后还跟着珂月,“我身为堂堂二皇子,你则是鬼谷的左护法,乃是我的下属。”荆天明故做姿态,显得既傲慢又无礼,“我倒要问问你赵楠阳,凭哪一点敢不服从我的命令?” “你……” “宋歇山是你杀的吧?”荆天明看赵楠阳一时词穷,冷不防问道:“你不知道这宋歇山是我的朋友吗?你好大的胆子!” 群雄这才知道宋歇山已死在赵楠阳手下,想到这一代宗师背地里居然如此无耻,许多人纷纷骂了起来。“我……宋歇山是我徒弟,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,你管得着吗?”赵楠阳虽遭众人辱骂,仍承认宋歇山乃是自己杀的。 “告诉你,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是我的朋友,一个也不准你动上一动。在我见到父皇前,别说是再发生宋歇山大侠那种事,要是这里哪一个突然有点伤风感冒,或是身上少了一两片指甲……”荆天明瞪向赵楠阳,厉声道:“没说的,我便认定是你搞的鬼、下的手。日后,在父皇面前,我说上几句话,世上就再没你赵楠阳这号人物了。听懂了吗?” “你的意思是说,不准我对酒楼里的人动手?”面对突然冒出一号自认为对自己拥有生杀大权的人,赵楠阳显得有点手足无措。 “非但不准动手,你还得保护他们的安危。”荆天明点头吩咐道。 “什么?我还得保护他们?”赵楠阳瞪向朱岐等人,气更是不打一处来。他明知自己若是开口,会惹来更多羞辱与嘲笑,只得暗暗吞下这口怨气。“既然知道了,你还不退下!”荆天明态度轻蔑地吩咐道。赵楠阳羞愤地扭头便走,心中暗道,“总有一天我会讨回这笔债,叫这儿的人一个也跑不了。” 眼见赵楠阳脸色铁青地被气走了,有人想笑、有人想叫好;可是当他们看见自己面前硬生生站着个荆天明时,居然没有人笑出来、也没有人叫好。 “我话可说在前头。”苍松派廖东临收起宝剑,言道:“我可不领大秦国二皇子的情,虽说我打不过赵楠阳,但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,不屑受到朝廷走狗的保护。”廖东临无畏地看向荆天明,他本来对荆天明有的一点儿好感,已完全转变成厌恶。 “没错!”龙蟒双雄汤祖德也说道:“若是荆大侠救了我汤祖德的命,我自是感激涕零,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;但如果是二皇子救了我的命,那这条性命你现在就可以拿走!我姓汤的绝无怨言。” “你们不要胡说。”花升将抢着说道:“荆兄弟是为了大家好,才演这一出戏的。秦王什么的、二皇子什么的,荆兄弟绝不会理会!荆兄弟,你说是不是?”“花大哥说得很对。”八卦门连咏鹿接着说道,“我看荆大侠是为了保护大家,这才装做皇子……”连咏鹿话没说完,陆元鼎便硬生生将其打断:“住口!小小年纪知道什么?轮得到你在这么多长辈面前大放厥词吗?”连咏鹿见掌门人面色难看,不敢再说。倒是辛雁雁对连咏鹿投去感激的目光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4章 “既是如此,那再好不过。”风旗门门主唐过天,说话向来又直又冲,这时却文质彬彬地说起话来,在场熟知他的人便知,唐过天心中必是怒到极处才会这样。只听得唐过天言道:“你看这楼外守兵重重,布排得密不透风,大伙儿的武功虽高,但强行突围等同以区区几人之力与鬼谷数万人马宣战,无异是以卵击石。既然荆大侠一心向着我们,又肯委屈冒充皇子,何不出去命令一声,将守在外头的兵马全数遣走,好放大伙儿离开呢?” 珂月一直在荆天明身后,听着这些闲言闲语,这时再也忍不住,怒道:“姓唐的,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,却还要拿来为难别人!既然自己没本事要人搭救,还有资格嫌弃什么?”荆天明二度冒充皇子,命令赵楠阳不准对酒楼内被俘的众人下手,原是一片好意,他本以为气走赵楠阳后,大家必会哄堂大笑,然后大伙儿再好好坐下来,一块儿商量如何逃出鬼谷、毁去仙药、营救端木蓉等诸多事情;没想到赵楠阳走后,自己反倒成了箭靶子。荆天明望向方更泪、花升将、刘毕、朱岐四人,这四人可说是自己的知交,但他们四人中,除花升将外,无一人帮自己辩驳;换句话说,这就表示他们心中至少有一丝疑惑,怀疑他会真的投靠秦王。荆天明心中一纠,拉起珂月的手说道:“月儿,别理这些人,我们走。”说着便大步踏向酒楼外,珂月自是跟了出去。 羡蓬莱酒楼门口的秦军守卫们,见他二人出来,自是不敢阻拦,反而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,让两人自行离去。被困在酒楼内的众人,见荆天明、珂月两人轻轻松松就这么走了,纷纷言道:“我看这两人一出酒楼便会跑了,哪还会回来跟我们共生死?”“可不是嘛,即便他回酒楼这儿来,谁知道他是不是先出去跟鬼谷的人串通好了?”“唉!人家可是『二皇子』,这么高贵的身分,荣华富贵享用不尽,凭什么要跟我们这些草莽生死与共?”“可不是吗?连赵楠阳这样的大侠,背地里居然也是朝廷的走狗,唉!还能相信谁?” 朱岐眼睁睁地望着荆天明、珂月走出酒楼,心中也颇不是滋味。他有点后悔自己方才没能帮荆天明说上两句话。“可是……说到底我就是无法完完全全相信荆天兄弟,还可是些什么。”朱岐心中暗叹一声,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,“如果我和大章两人都死在这儿,留在家中的丹岳门弟子,从此可得任人宰割了,别的不消说,淮水帮、沽山派那些个宵小,第一个就会上门作乱。”朱岐想到这里,忍不住又东张西望起来,果然这酒楼大厅之中,一个淮水帮、沽山派的人也没见到。 “好哇!”朱岐眼睛一亮,心中豁然开朗,暗想道,“我怎么只顾着瞧谁来了,其实该瞧的是哪个门派没来才对啊。这鬼谷抢夺白玉制造长生不老药的事情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,各家人马为了一探究竟必然派出子弟到此一探,换句话说,没来的门派便是与鬼谷有所勾结的家伙。” “清霄派的赵楠阳投靠鬼谷、打死宋歇山已是不争的事实,这就表示清霄派从此裂成两路,一派支持赵楠阳,而另一派恐怕会拥立首徒曲显通为掌门了。”朱岐想通此节之后,更是细细思索,“淮水帮左十二父子就不用说了,切切实实的小人,必然是投靠朝廷一方。沽山派田大龙没来,门下弟子也一个不见,看来也靠不住。至於那神都九宫嘛……珂月这小姑娘在这酒楼进出自如,爱来便来、爱走便走,把守在门口的鬼谷众人也不拦阻,实在很难判断,这小姑娘到底是正是邪哪?”正当朱岐这样想时,方更泪与刘毕也在抱头苦思,三人想到最后均不得不承认,如今能毁去仙药、解救酒楼内众人的关键人物,便是刚刚从酒楼中走出去的荆天明、珂月两人。只是这两人到底真靠得住?假靠得住?三人都无绝对的把握。 荆天明离开羡蓬莱后,顿时感到一阵轻松,温暖的阳光、徐徐的轻风照拂在身上,何况身旁还有心仪的珂月。鬼谷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,吃的用的样样不缺。两人走着走着,珂月突然闻到一股喷香的焦味,原来是有人用大铜锅在炒大米。珂月兴高采烈地去要了一包来,等不及坐下便吃了起来。荆天明见她吃得开心,忍不住也尝了几口,味道不过一般。珂月解释道,这炒米是她以前年幼当小乞儿时,常常闻得到却吃不着的东西,如今虽然年长,但只要闻到炒米的味道,管他饿不饿,总是想吃上一吃。荆天明听了哈哈大笑,飞奔回头,又去弄了一包,跟珂月两人边走边吃,其乐也融融。 “天明哥,现在怎么打算?”观察四周无人后,珂月率先开口问道:“首先我们得再混进仙山城内,看能不能与端木姑姑再见上一面。”“我明白。”珂月点点头:“是该探听一下,那长生不老仙药还需要多少时间。” “可是那徐让只怕……”珂月又担心地说道。 “没关系。”荆天明安慰道:“我们见机行事便是,总能救出两位姑姑来的。” 两人言罢,便飞奔往仙山城中。如今荆天明乃是大秦国二皇子之事,众人皆知,他要入仙山城中,也无人敢加以阻拦,两人顺顺利利便来到炼丹房中。果见徐让盘坐在炼丹房地上,双目紧闭,似是睡去。但荆天明、珂月二人皆知其实这老头清醒得很。碍於徐让在场,两人无论如何机巧,也无法支使他走开,自然也无法询问端木蓉仙药炼制尚需多少时间。两人无奈之下,只得无功而返。 当晚,荆天明仍决定回到羡蓬莱。珂月却说她不想平白受气,另外也得回去照看一下那十六个顽皮门人,荆天明也就由她自行回到神都九宫的落脚处。 荆天明才刚刚来到酒楼不远处,便见到左碧星在门口等候。荆天明不言语,左碧星也不说话,只是又像牛皮糖一样地黏了上去。 荆天明走进大厅中,就好像在严寒的冬季突然有人把门窗统统打开一般,酒楼中数十人全都停了筷,不说话、不吃饭、不喝酒,有些人甚至别开头刻意不去看荆天明,有些人则双眼瞪得老大。荆天明越看越气,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,喊道:“来碗面条!” 服侍的鬼谷弟子哪敢轻忽,立即鲜香热辣地烫了碗面条给二皇子。荆天明心中暗骂,口中食不知味地吸着面。突然想起,辛雁雁也在众人之中。“真没想到连雁儿也不帮我说话。”想到此处,忍不住朝八卦门那桌望去,只见辛雁雁两眼水汪汪地也正看着自己;当然不消说,她身旁的掌门师哥陆元鼎,两只眼睛也怒视着自己。“唉。”荆天明心中暗暗叹息,一句话也不说。吃完面,乖乖上楼休息。 荆天明不发一语地吃完面,不发一语地回房,从头到尾,也没有任何人跟他说上一句话,几乎是荆天明前脚踏进自己二楼房间,楼下就再度喧哗起来。这一切左碧星都看在眼底。 “男子汉成功立业就看此时。”左碧星眼望着荆天明,脑中回想起方才自己开溜去与父亲左十二作的种种推测。“这人应该值得我赌一把。”左碧星心意已定,於是反身轻轻将房门扣上,压低声音悄悄唤道:“二皇子。” “你叫谁?”荆天明没好气地说道,“这里没这个人。” “皇子干么这么说话?”左碧星也不生气,反而轻笑道:“皇子若是不高兴,在下便斗胆也叫您一声荆大哥。在下有一份厚礼,想要送给荆大哥,不知大哥有兴趣吗?”“你想干么?”荆天明本来很瞧不起左碧星,又恨他父子设计宋歇山,没想到在这种时候,左碧星却忽然对自己十分友好起来。 “您先别问,跟我来便是。”左碧星说罢,当先带路,来到羡蓬莱二楼一间僻静房间,按开机关,便露出一条通道来。那通道愈走愈窄,最后竟然来到了羡蓬莱酒楼的主梁上。左碧星示意荆天明不要说话,轻轻踩上房梁又往前走了几丈,荆天明便见房梁下有灯光透上来,显然是有人聚集在此处。 “真奇怪,左护法既然约我们前来,怎么他自己却迟迟不露面?”只听得房中一女子似娇嗔又似埋怨地说道。“夫人不必着急,我已派人与赵楠阳联络,想来他一会儿便来。只是不知他找我何事?”此人话语声调间充满了担忧,反倒不如那女子镇定。“夫君也太紧张了。”那女子笑道:“凭你现在的身分,便是赵楠阳也得敬你三分……” 荆天明伏低在房梁上细听两人说话,那女子声音熟得很,自己肯定在哪儿听过。几句话说过,他猛然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来,“原来是紫语!她怎地在此?那么另外那人是邵广晴了,他夫妻俩私下来见赵楠阳?”荆天明抬起头来,只见左碧星正对自己微笑,“这姓左的又打得什么算盘?为何把这个秘密故意泄漏给我知道?” “喔!原来贤伉俪也在此处。”碰地一声,忽然有人推门进来,把邵广晴夫妇吓了一跳。“我说是谁,原来是贾先生哪。”紫语故做吃惊,轻轻拍着胸口说道:“这样不声不响地进来,也不怕吃人暗算吗?”“呵呵,夫人真会说笑,堂堂儒家掌教夫妇,哪能暗算别人?是吗?”“哼!”“贤伉俪为何在此?”“你老不轻易出八卦门一步,又为何在此?”“呵呵,邵夫人的脾性还是如此。老夫就实说了吧,是赵楠阳传来口信,要我到鬼谷一会。莫非贤伉俪也收到同样的口信吗?”“可不是吗?”邵广晴言道:“若非赵楠阳相邀,谁想出现在这是非之地?” “我也正觉得奇怪,什么风把几位吹来了?”三人正说话间,身居鬼谷左护法,同时也是江湖上第一大门派清霄派的掌门人赵楠阳终於现身了。 “护法说这话显得奇怪。”紫语毕竟是鬼谷出身,见赵楠阳走进房来,立即起身相迎;邵广晴则在座位上显得坐立难安;那姓贾的却好生端坐着。紫语又道:“莫非护法没有叫我们来此相会吗?” 赵楠阳点点头,言道:“确实没有。刚才我弟子前来通报,说你们几位在此处等候,还以为是三位有事托我;没想到你们却说是我相请各位到此聚会的。奇怪啊奇怪?到底是谁冒用我的名字请你们来?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?” “我猜这断然是刘毕在背后搞鬼。”紫语顿了一拍,推测道:“打从两位帮忙为我们除去谈直却后,刘毕便一直怀疑我们。”紫语边说边看向邵广晴,邵广晴也点头表示同意。“只是刘毕一直抓不到确切的把柄,不敢下手罢了。”紫语轻轻一笑,又道:“毕竟杀谈直却一事,我夫妻俩未曾亲自下手,他刘毕想要在儒家弟子面前证实此事,这才假冒护法名义,引诱我夫妇前来。” “一个刘毕算得什么?方才我在大厅中见过他,武功看来也不是很道地。拜托左护法,别让他活着离开鬼谷便是。”那姓贾的言道。荆天明躲在梁上,一直猜不出这姓贾的是谁,刚才听紫语说他是八卦门的,这才知道这人竟然是陆元鼎的师叔贾是非。 “若如此,那就太好了。”邵广晴叹息道:“能否请左护法鼎力相助此事?” “没错!”贾是非也道:“还有我那师侄陆元鼎,也请左护法早日实践对我的承诺才是。” “你们催我又有何用?”赵楠阳一吐怨气说道:“若在以前,这区区两个年轻人随便杀了就是。但如今鬼谷里莫名其妙冒出个二皇子来,他下令要保得众人安全,我行事便碍手碍脚起来。”“哪来的二皇子?”“还有哪来的?便是那个荆天明。”“荆天明是二皇子?他下令保护众人安全?”“可不是。岂有此理!总之,现在我是爱莫能助了。不过老夫答应的事,绝不落空,只消他们出了羡蓬莱酒楼,这两个人便算是死人了。” “原来赵楠阳那厮势力如此庞大,除了原本淮水帮这类旁门左道之徒,还联合了儒家、八卦门的内贼,外表是行侠仗义,其实是暗地里铲除异己。”荆天明愈听愈惊。 “如此甚佳。”紫语咯咯地娇笑道:“还要麻烦左护法,明日将我们家掌教与一干弟子们也擒到羡蓬莱才是。”“什么?”赵楠阳有点吃惊。“我们既然已来到此处,如不被护法抓住,岂不是显得见外了吗?”紫语笑道。“对对对。”赵楠阳领悟过来也笑了起来,言道:“如此甚好。明日我便将贤伉俪抓住,关进酒楼软禁起来,这样我也好多一双耳目啊。” “姓左的,你带我来此,到底是有什么企图?”赵楠阳等人散去后,两人从梁上翻身而下,荆天明立刻对左碧星说道,“你就明说了吧。” 左碧星见荆天明跟三天前比起来,简直判若两人,心中欣喜,“我看人毕竟没有走眼,这荆天明果真是一号人物,看来我这一宝可是押对地方了。” 当下便对荆天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,左碧星口中称道:“在下不瞒二皇子,不,荆大侠,荆大侠武功盖世,令人好生折服。如今讲起来,荆大侠恐怕不愿承认,但前些日子我与父亲左十二曾遇到一位其貌不扬的武功高手,数招之间便将我父子制服,又救走我宋师哥,我一直不明白打哪儿冒出这么一位高手,但三日前见到荆大侠在仙山城内施展的武功,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是荆大侠您。”荆天明听左碧星满口迷汤夸赞自己,也不答话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 “我知道荆大侠做人爽快,我便直说了。”左碧星见甜言蜜语打动不了荆天明,立刻改口言道:“在下希望荆大侠能收我为徒。” “你说什么?收你为徒?”这话连荆天明也大吃一惊,“你师父不是赵楠阳吗?何况我……我从来没当过别人的师父。”荆天明连忙摇手说道:“不行!不行!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5章 “荆大侠何必拒绝呢?”左碧星早料到一开始定然会被拒,继续热切地说道:“荆大侠想想,不论是这鬼谷、仙山城中,还是江湖上,我左碧星虽说不是数一数二的人物,毕竟也有一定的影响力,您若是当了我左碧星的师父,别的不说,光是在这鬼谷仙山之中,我便能帮上您不少忙哪。” 第三章 地上天宫 “这样算起来,我们被困在这儿,都快二十天了吧?”丹岳门朱岐本来是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,但数着数着又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。风旗门唐过天耳听得朱岐的话,则是呸了一口吐沫:“什么快二十天了?我比您老还早来三天,整整二十一天了!”唐过天双手一拍,站了起来,胸中满是怒火,言道:“不能再等下去了,大伙儿抄起家伙,这就一起杀将出去!” 唐过天慷慨激昂地喊过这么一通,酒楼里的众人却无动作,就连风旗门的师弟周佞刚、刘丹铨、鲁忠等人也不捧场。原来这七八天内,唐过天几乎每天都得来这么一下,周佞刚等人知道自家掌门师兄喊过之后,不久又会束手无策地坐下,索性便假装没听见。 环顾酒楼内一片委顿,众豪杰几乎意志全消。坐困羡蓬莱的这几天,传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,先是赵楠阳的身分被揭穿,宋歇山被杀,后来儒家邵广晴夫妇等人亦被捕获。众豪杰无法与外界联络的状态下,也不知是否有人前来搭救,眼见愈来愈多重要的江湖人士被擒来,真可说是武林一大浩劫。虽然在荆天明的要求下,每日被照顾得衣食无缺,但楼外有重兵围守监视,形同软禁,纵使顿顿菜肴精致,众豪杰吃起来却感觉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。 在这一片低迷的气氛中,唯有二皇子荆天明、神都九宫宫主珂月两人,行动不受限制。连日来,这荆天明与珂月每天又说又笑,嘻嘻哈哈地自由进出酒楼。再加上此时虽无人知左碧星已暗暗抛弃赵楠阳,改拜荆天明为师,但左碧星对荆天明那种毕恭毕敬、唯唯诺诺的巴结模样,也惹毛了不少人。就连原来对荆天明颇有信心的人,心中都动摇起来,暗想,“莫非他真的背弃我们,要去当什么二皇子吗?” 与此同时,荆天明独自待在二楼房间里,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吃炒米。那是他前两日和珂月在街上一块儿买的,荆天明原本觉得味道普通,但见珂月吃得喜欢,不知怎地也跟着愈嚼愈香,索性就弄回一大包来啃。 “好哇!人家辛辛苦苦在外头打探消息,你大老爷倒好,躺在床上吃炒米。”荆天明吃得正香,只见珂月从外头回来,连忙蹦了起来问道:“怎么样?见着人了没?”珂月不答,反问道:“咦?怎么不见那牛皮糖左碧星?”“唉。”荆天明叹了口气:“我好不容易将这黏死人的家伙打发去买炒米,想来转眼便会回来,月儿你别卖关子,快说吧。”“买炒米?”珂月狐疑道:“昨日不是才买了一大包?你全吃光了?”“哪有可能?”荆天明嘻嘻一笑,往床板下头指了指,“我全倒在酒楼后头的马厩里啦。我食量再大,那左碧星一麻袋一麻袋地弄回来,我也吃不下啊。”珂月一听,忍不住也笑了出来,“有你的。你那徒弟精明,你这当师父的也不含糊嘛。”珂月说笑一阵,这才压低了声音言道:“我跑了几趟炼丹房都无法进去,那徐让真是片刻也不曾离开。不过今天运气倒好,终於跟卫大叔聊上几句。” “师叔怎么说?”听说卫庄有消息传来,荆天明急急问道。 “说是再过二十八天,仙药便能炼成。”珂月忧心忡忡地说道:“大叔还说,他也认为只怕仙药炼成的当下,徐让便会亲自动手杀了端木姑姑、乌断姑姑,要我们想办法相救。天明哥,你说我们该怎么办?”想到那日在仙山城中跟徐让交手的经过,珂月就忍不住牙关打颤,“那老妖怪即便你我两人联手,只怕也不是对手。” “那……姜婆婆怎么说?”荆天明歪着头问道。 “说也奇怪,这几日婆婆竟然不在,小孩子们都说连晚上也没瞧见婆婆的踪影。”珂月轻轻坐到荆天明身边,烦躁地怨道:“婆婆也真是的,偏偏在这种时候跑到哪儿凑热闹去了?”荆天明知道珂月心中担忧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言道:“放心吧,别人不见了还有说的,姜婆婆的话,你还是担心一下别人会被她欺负才是吧。”“也对。”珂月略现微笑,顺势轻轻往荆天明肩膀上靠去。这些日子一来,珂月终於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没有片刻忘记荆天明,虽然他曾不相信自己、诬赖自己,数次的分离是那么的痛苦、相聚却是如此甜蜜。若在以前,珂月老早便坦率地将自己的感情对荆天明吐露出来,可是……可是现在,楼下还有一位辛姑娘哪。“我知道天明哥是绝对不会抛下我的。”珂月心中默想,“只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抛下辛姑娘呢?” “怎么了?你脸好红,不舒服吗?” “没……我没事。天明哥,我有件事想问你……” “等等,噤声。你听……”荆天明挥手言道:“左碧星领着大队人马回来啦。”珂月静下心来,果然听见屋外不远处人马杂沓,“糟了!只怕有百来人向这儿靠过来了,莫非我们上了左碧星这厮的当?”“走!快下楼去提醒大家!”荆天明拉起珂月的手,急忙往楼下大厅冲去。说也凑巧,正当两人赶到一楼时,那左碧星的前脚也踩进了羡蓬莱酒楼。 左碧星见荆天明急冲冲的样子,开口便大声喊道:“恭喜二皇子!贺喜二皇子!方上昨夜已抵达谷中,一心惦记着皇子,派人来迎接您了!”左碧星拉高音调,又像唱又像喊似地宣扬道:“方上有命,派谷主徐让、左护法赵楠阳、右护法卫庄,恭迎二皇子入仙山圣域一会!来人啊!奏乐相迎!”左碧星话说完,手一挥,便听得酒楼外大街上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。 在乐声中,徐让、赵楠阳、卫庄三人逐一走进酒楼来。“二皇子,请上车。”徐让走到荆天明面前,抬手向外一指,言道:“方上急着见你。”赵楠阳与卫庄却无言语,只是一边一个站到了荆天明身后,赵楠阳的脸说有多臭便有多臭,卫庄心中虽然欣喜,脸上却不表现出来。 这三人一踏进羡蓬莱,当然引起骚动,在场武林人士全都站了起来,有人甚至抽出武器;但徐让等人对群豪全然不理会,宛如酒楼中唯有荆天明一人。只见鬼谷谷主与左右护法两人,浑身上下焕然一新,高髻长袍,玉带绸靴,显得既威武又华贵。 向外看去,停在酒楼门口是一辆铜制马车,四匹剽悍骏马在前,鼻中不耐烦地喷着气。马车旁有四人举旗、四人牵绳、四人捧香、四人捧花,八人奏乐、十六人护卫,四十人各司其职,排列有序,皆是一模一样的八尺身长、魁梧体魄,就连他们的眼耳口鼻竟都相去不远,全都长得相貌堂堂。四十人亦是身穿闪亮的铠甲,整齐画一,显得十分隆重。 荆天明一直努力想把过去斩断,斩得干干净净,但过去如今还是来了。 自幼至今,荆天明虽在心中反覆推敲过不知多少次,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天这个场面,他宛若游魂般地出了酒楼,只想着,“是他。是他来了。他终於亲自来找我了。” “恭迎二皇子!”前来相迎的四十人队,见荆天明出来,便齐声高喊道,接着礼乐声又再度响起。一时间,羡蓬莱酒楼前的青石大道上,锣鼓喧天、彩花纷飞,街道上、建筑中的人群都跑出来一探究竟,当他们发现这是方上用来迎接皇子的队伍时,众人纷纷高声贺喜道:“恭喜方上!恭喜二皇子!” 这派头华丽的迎接队伍,恭恭敬敬地齐向刚刚走出酒楼门口的荆天明行礼。群豪眼睁睁看着这种繁文缛节又豪奢至极的场面,大部分的人都被这种派头震撼住了,等到回过神来,心中都不是滋味,但却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。 “请上车吧。”徐让轻轻伸手请荆天明上车。荆天明点点头,几天前他已打定主意要坦然面对这一刻,此时,见到这气宇轩昂的迎接队伍,剽悍肥壮的奔马,突然间,荆天明觉得原来自己等这一刻,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。 荆天明一脚要踏上青铜马车时,突然有个女子冲出酒楼门口,激动地叫道:“荆大哥!你别去!”荆天明转头一看,却是辛雁雁当着众人的面冲了出来。鬼谷的守卫们本来提心吊胆,只怕群雄会携手合作不放荆天明出酒楼,哪想到根本没人出面阻止荆天明与方上相会;正松了口气时,辛雁雁却孤身一人奔了出来,否则凭辛雁雁的那点本事,怎能突破鬼谷守卫的防备。 “荆大哥,别去!太危险了!”辛雁雁才冲出酒楼门口,便被两个鬼谷弟子紧紧抓住双手,却还是努力挣扎着要往外冲去。辛雁雁边努力挣脱边叫着,她的脸上、声音中,在在都表现出对荆天明的关怀与担忧。“你们放开我!这里没有什么大秦国二皇子!”“荆大哥,你别一个人擅闯虎穴,别上当啊!”辛雁雁一会儿对那四十人队叫嚣,一会儿又对马车上的荆天明叫道。 “这疯婆娘!”抓住辛雁雁的守卫骂道,“看你还能不能撒泼?”说着便一掌往辛雁雁后脑处拍下去。那守卫掌缘尚未触及辛雁雁的秀发,便被人格了出去,自是荆天明在这一瞬间出手来援。那守卫不知这尊贵的二皇子原来亦是武功高手,也吓了一跳,赶紧退到一旁。 “雁儿。”荆天明愣了一下,心中万般感动,面对眼前的辛雁雁,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?但自己纠结住的心情,却一下子松了开来,原来之前自己一直在皆已,介意她为何不在众人面前支持自己、介意为何她不来安慰自己;如今,她无畏地当着众人真情流露,这样关心自己的安慰,这份情感……想到这里荆天明终於开口对辛雁雁愣愣地说出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 “我 ……”辛雁雁本想开口阻止荆天明赴会,没想到抬起头来,看着眼前的荆大哥,居然会让自己的双颊变得绯红,“你……” “别担心,我去去就回来。”荆天明微笑道。 “可是……” “真的很快就回来,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?”荆天明板着脸,正经八百地说着。即使在这么低迷的气氛下,看着荆天明的表情,辛雁雁还是忍不住笑了:“荆大哥,你明明常常在骗我……” “咳!”珂月咳了一声。 “咳!”陆元鼎也咳了一声。 珂月与陆元鼎居然同时咳嗽。两人对望一眼,又转过头去瞧荆天明与辛雁雁。珂月的目光望来,荆天明突然觉得一阵心慌。在陆元鼎严厉的眼神下,辛雁雁不敢再发一语,默默地走回八卦门人之中。 “二皇子,请上车吧。”徐让极其不耐地说道。他一心只想快点完成方上的交代,好赶快回到炼丹房。荆天明点点头,不再去想刚刚在心中浮现的那一丁点儿不安,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。 望着这华丽的四十人队绝尘而去,紫语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升起,“在这些人中根本感觉不到赵楠阳的存在。”左护法赵楠阳恐怕失势了。本来若是徐让死去,接下鬼谷大位的人应是赵楠阳没错。紫语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,在她眼中仿佛看见一条奔腾的河流,河水如此湍急澎湃,急急地流向那令人难以预测的方向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6章 青铜马车发出阵阵的隆隆巨响,在笔直的青石大道上奔驰着。四匹马儿几乎不需要驾驭,自个儿便认得路似地向前奔驰。仙山城顿时便出现在眼前。上次与珂月等人硬闯仙山城时,走的路宛若迷宫般复杂崎岖,荆天明这才知道原来也有如此康庄大道,可容奔马这般直达仙山圣域。 当四匹马儿歇下脚步,淌汗喷气时,荆天明已来到仙山圣域里的广场。“好像作梦。”当荆天明重又站在上次被徐让与鬼谷众人包围剿杀的广场时,兴起这样的感觉。但这并不是作梦。此时,他紧紧跟在徐让、赵楠阳、卫庄三人身后,穿过一道又一道严密宿卫的关卡。 “左护法不能再往前进了。”赵楠阳首先被拦下。 “谷主不能再往前进了,还请右护法带皇子进入。”不知是第几重关卡的守卫,客气地对徐让言道。徐让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,略略点头,便抽身往炼丹房去了。 “原来如此。”荆天明在心中暗想道,“卫庄才是秦王最信任的人。” “丹药行将完工,徐让是连片刻都不想离开药炉的,要他放下那锅药炉出来走这么一遭,可让他活受罪了。”卫庄望着徐让离去的背影,又担忧起端木蓉的性命安危,如今要想救端木蓉,只剩下最后一个契机,那就是在仙药炼成之际,将端木蓉救走。想到此,卫庄不禁低声对荆天明说道:“还剩二十八日,你有什么打算?” “什么?”荆天明满脑子都只有接下来就要面对的事,对卫庄的话根本有听没有懂。 卫庄看了他一眼,心知此刻荆天明实在无心分神,叹了口气,拍拍他的肩膀:“走吧。”领着荆天明蜿蜒地穿过两扇岩屏,进入一座偌大庭园,二人面前顿时出现一片流光。 那是秦王。秦王坐在闪烁的流光之中。 荆天明终於见到了秦王。只是不只一个,而是二十个秦王端坐在光影之中。 卫庄笔直地向前走去,跪地朗声颂道:“唯我主上,统御四方,光耀永生!” “嗯,来啦。”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传来,“撤下去。”在那人的命令下,四方突然同时响起了金属的碰撞滑动之声,原来这室中架设了二十多道以五色琉璃打造而成的屏风,琉璃屏面光滑如镜,与各式高低不同的灯火烛影相互映照,将秦王的影子交互投射,让刚刚踏进室内的人产生错觉,仿佛眼前同时出现了二十个秦王似的。 二十多道琉璃屏风霎时凌空腾起,往四方上下移动散开,二十个秦王变成了一个。“原来是为了怕人刺杀。”荆天明一愣,恍然大悟,却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,“哼,把戏!” 卫庄不知何时,已悄悄地站到了秦王身边,并向荆天明点头示意要他跪下。但荆天明却昂然站着,恶狠狠地瞪了过去。 原本以为自己看见的应该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,虽不及徐让那么老,但年纪也不小了,何况他并非一个练武的人,应该早已白发苍苍才是啊?但是端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那人,虽然年过半百,却看似青年,头上非但没有一根白发不说,还丝丝犹若黑线般发亮。四周的琉璃虽已撤去,但那些光芒却似乎还留在那人身上,令他看起来,目若豺狼,气势勃发。“好像……他看起来好像我八岁离宫时的模样……”荆天明像是泥塑似地被钉在原地动也不动,和秦王四目相对,彼此皆在审视、辨识对方。 蓦地,秦王发出一阵宏亮的笑声:“好!长这么大了!好!天明,还不赶快叫一声父王?” 荆天明浑身一震,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声音回道:“我可没有什么父王。” “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。”秦王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,仿佛荆天明的行为根本在意料之中,“怎么,还在记恨我派人去杀你吗?太孩子气了吧。” “你……”荆天明怎么都很难忘记打从八岁起,那些躲躲藏藏到处被人追杀的日子,若非师父盖聂相助,自己早已死於非命,眼前这个人居然还好意思自己提起? “唉!你怎么不能体会为父的苦心呢?若非如此,你怎能变成现在这模样?”秦王略略侧头问卫庄道:“卫庄,你说,现在你若与皇子比武,是你会赢呢?还是皇子会胜?” “启禀方上,若微臣在三十招之内不能先行取胜,”卫庄实话实说,“那么三十招之后,微臣已无取胜的希望。” “那么以赢面来说呢?”秦王点点头又追问道。 “微臣有十分之一取胜的机会。” “因为天明的内功胜过你的关系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哈哈哈哈!”秦王爽朗地大笑,转头对荆天明言道:“你看,作父亲的虽然没有陪在你身边,但对你的一切却是了若指掌。你有今天这种功夫,不能不说是为父的栽培。” “你!你真是恬不知耻!”荆天明忍不住破口大骂,“我八岁时开始练武,为的是保住性命,你还有脸说?我倒问你一句,若是这期间我不敌你那些派来的杀手,那会如何?” “这还用说?”秦王不假思索地回答,“你就活不到今日了。” “这样你还敢以我的父亲自居?”这个答案跟自己心中的答案一模一样,荆天明更是像被蜂蛰了一般激怒得发抖。 “为何不敢?我培养出来的儿子,自是非凡的儿子,我要一个懦夫、一个无用的孩子做什么?”说到这里,秦王的口气放得缓和,“不要紧,这些将来有一天,你都会忘记的;到那个时候,你反而会感激我的。天明,来!坐下!坐下听我说。”秦王的语调有一种令人不得不服从的威严,等荆天明发觉时,自己已经坐在别人安排好的位置上了。 “一切的一切,为父都安排好了。”秦王侃侃而谈,仿佛早就期待这一刻来临,“首先,我要帮你改个名字,现在这个名字不好,配不上我伟大的儿子。”秦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。 “我可没有什么好伟大的,平凡得很。” “没这回事。”秦王立刻否决了他的话,“儿子你听着,当今武林,以儒、墨两家最为声名显赫,原因何在呢?”秦王自问自答:“这无非是儒、墨两家非但只以武学统率门人,更以思想的力量钳制众人的缘故。不过这两家如今已没什么可怕的了。” “端木敬德死后,邵广晴出来争位,杀死了谈直却,真是大快人心啊!我本来担心谈直却继任儒家掌教,以他的资质,必会将儒门发扬光大。谈直却一死,加上我先前的一番整治,儒学式微是指日可待。” “至於墨家嘛,路枕浪与白芊红之争,虽出人意表,但毕竟是白芊红险胜。”秦王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,“其实即便是路枕浪在世,墨家的那些教条本来就过度理想化,难以广传。人嘛,全是贪婪的,明明知道应该节用,但谁提出这样正确的教条叫人遵守,反而成了讨人厌的家伙。你说好笑不好笑?” “你说这些干么?”荆天明听秦王将往事一一提起,忍不住心惊,“你到底想干么?” “除了儒、墨两家之外,接下来就是清霄、丹岳、苍松、八卦并称为武林四大门派了。”秦王没有理会,继续如数家珍似地一一道来,“清霄派门徒最为众多,但赵楠阳既已入了鬼谷,就无须担忧。丹岳门嘛,掌门人朱岐有勇无谋,年岁又高,原本不足为虑,但他底下门人个个忠心耿耿,不见丝毫斗争嫌隙,实属难得。这样的对手打将起来,不易取胜,看来,只有将首徒孙大章除去,才是先手致胜之道。” “苍松派的武功在四大门派中始终略逊一筹,是以向来行事最为低调,加上掌门廖东临性格保守,行事顾忌太多,门下弟子也尚无出色人才,算来无足挂齿。八卦门掌门陆元鼎年纪最轻,资质平平,但谨守着前掌门辛屈节的遗训,门风严谨;嘿嘿!那辛老头算是个人物,老头子把根扎得够深,是以八卦门去年遭到鬼谷突袭却仍逃过了灭门惨运。不过啊,这八卦门中有的是贪婪不知足的家伙哪。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7章 秦王一口气说到这里,缓得一缓,眯起眼微微笑道:“为父说到这里,你可听明白了?”秦王句句分析透彻,洞见独到,显然对武林情势了若指掌,一番话说下来,只把荆天明听得冷汗直流,“他的意思是说,儒、墨两家和四大门派随时都有灭门之祸吗?” “儿子啊,方才我说的一番话你可都听到了,要牢牢记在心底。如今你的武功、才智和领袖魅力均已成火候,论江湖历练,这几年磨得也够了。”秦王谆谆教诲道:“若说我儿心中尚有什么欠缺的,那就是缺了点雄心霸气和防人之心,不利你往后统御鬼谷众人,歼灭各大门派,一统武林的道路。这方面你还得多练习才是……” “胡……胡说些什么?”荆天明再也听不下去了,秦王一副慈父的模样,更惹得荆天明怒火中烧,“谁要统御鬼谷?一统江湖?作你的春秋大梦吧!” “呵呵呵呵!”秦王指着荆天明转头对卫庄笑道:“你瞧瞧,这小子的倔强脾气是不是跟我很像?”不等卫庄回应,又继续对荆天明正色言道:“武林人士向来自成一格,任意行事,就连皇帝也难以规范。”秦王的话音逐渐高昂,“如果说皇帝是地上的王,那么统御整个江湖的人物,便是地下的王。儿子啊,你还不能体会为父为何以人王之尊,却一手创立鬼谷这个江湖门派的苦心吗?” “你不想一统江湖,成为武林盟主吗?” “实话告诉你,谁是武林盟主?下一个鬼谷谷主就是武林盟主!你以为赵楠阳那人为何要屈就於鬼谷左护法的职位?” “儿子啊,皇上这个位置,我很快便会传给你皇兄了,如今他们都叫我方上。天明,你可知何谓方上?方上,意指东南西北四方之上,人间之上。”说到这里,秦王脸上逐渐出现兴奋的光芒,“仙药行将修成正果,届时我将不再是人间始皇,也不是鬼谷谷主;一旦仙药炼成……”秦王两眼露出精光,“我将成为天上的王!” “待我成仙之后,我便将皇帝之位传给我宫中皇子,让他当白昼之王;至於鬼谷谷主、武林盟主,当然就是你!你将成为暗夜之王!”秦王抬手大力一挥,“这片江山是你皇兄的!也是你的!我们父子三人,天上人间齐称王!” 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称王?” “以你的资质、你的身分,没有人比你更适合!” “这简直荒唐。”荆天明瞪着秦王,心中只觉得一切荒谬至极,他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鬼谷谷主?武林盟主?你真的以为我会听你的?” 秦王怒道:“放肆!父王有令,你怎敢不从?你没有选择的余地!你是我儿子!” “我不是你儿子!” “你当然是我的儿子!”秦王的狂笑声骤然转为怒吼,“你是上苍赐给我的儿子!生你的父亲身分低贱,不配与你一起,是上苍要我将你扶养长大!我养你育你,你怎能说不是我的儿子?” 眼看秦王和荆天明两人四目怒视,僵持不下,卫庄连忙跨至秦王面前,跪地说道:“请方上息怒!” 卫庄说话时浑身都警戒着。多年来,卫庄身为秦王最信任的御前护卫,他这时自然以秦王的安危为首要任务,姿态上虽是为荆天明求情,其实却是以身体护着秦王。 过得片刻,秦王松开了表情,“不关你的事,起来吧。”说罢重新落坐,方才瞬间涌出的暴戾之气迅速消缓,卫庄这才起身重回秦王身旁站定。 秦王叹道:“天明,你自幼离宫流落在外,受尽责难,这些年来也确实苦了你啦,你娘若是还活着,见你受苦,肯定也要怪我的。” 荆天明两眼一红,哽住了喉咙作声不得,半晌方才深吸口气,颤声回道:“别跟我提我娘。” “好吧,你不喜欢听,我便不说了。”秦王转头问卫庄道:“对了,卫庄,如今羡蓬莱酒楼里到底请了多少客人?” “共计有五十二人。”卫庄回道:“墨家有方更泪、花升将、张京房、元浩仓、卢常贵五人;儒家本有刘毕、万勃卢、杨继当、方续常、端木鱼五人,但几天前亦请来掌教邵广晴,夫人紫语,还有马少嬅,张宾、鲁回郎、颜可直、米六、赵东腾、唐翼如等人;八卦门则有陆元鼎、辛雁雁、屈奇芳、连咏鹿,至於风旗门有……” “好了。”秦王不耐,挥手打断了卫庄的话。“总而言之,有五十二个客人在羡蓬莱酒楼便是了。”一股杀气在秦王的脸上一闪即逝,“这羡蓬莱里的那些贵客们身分特殊,你吩咐底下人当心伺候着,可别走掉了一个。” “你想干么?”荆天明见秦王话中带话,追问道:“爽爽快快地说出来便是。” “我想干么?这话说得不对吧?应该是你想干么……”秦王望着荆天明,缓缓对卫庄吩咐道:“卫庄啊,我突然改变主意了,不想请这些人作客了。我看这样吧,如果这些人跟二皇子没什么关系,那就直接都杀了吧,反正日后若无二皇子亲自统领江湖,这些人留着也是后患。” “是。” “反过来说……”秦王微微笑了起来,“如果这些人都是二皇子的朋友,那便一切听凭二皇子的发落,毕竟二皇子很快就要接掌鬼谷谷主、武林盟主之位,这些江湖人士的生杀大权,本来便该在他手上。” “是。” “好了,还不快点问问二皇子,究竟该如何处置?” “是。”卫庄转向荆天明,用带着劝意的眼神躬身问道:“敢问二皇子,羡蓬莱内一干人等该如何发落?” 只要荆天明一开口,便等於在秦王面前自承是二皇子、重认秦王为父、答应接受秦王所给予的一切了。荆天明原本激动的情绪至此反倒冷静了下来,事关武林众人的性命安危,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。遭人误会、被人唾弃、担待不义之名、陷入孤绝之境,即使众叛亲离,他荆天明都能坦然而受,他只是不甘心被秦王摆布。 荆天明安静半晌,强自压下内心的不甘,终於开口回道:“都放了。” “都放了?” “撤去羡蓬莱外头的守兵,任其自便。” “属下遵命。” “好!二皇子亲自下令,卫庄你这就传令下去!”秦王眼见自己如愿以偿,放声大笑,喜道:“待我好好想一想,定要为我儿取一个好名字才是。” “对了,还要择日为我儿办一个风光隆重的接任大典,将鬼谷谷主的位置传给你,让武林人人皆知,好好好!第一任的武林盟主就要出现了。”秦王欣慰地言道:“你看为父差点儿忘了,儿啊,下次来时,也将那位姑娘一起带来,带来给为父瞧瞧。”荆天明听见这话倒是一愣:“哪一位姑娘?” 秦王笑道:“我怎知是哪一位?到底是神都九宫的掌门人珂月宫主?还是八卦门前掌门的独生爱女辛雁雁?反正这两位姑娘都对你将来的武林盟主之位有利无害,很好!不管是哪一位,你下次带她一起过来,让父皇好好瞧瞧才是啊!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8章 第四章 事变日亟 “天明哥!天明哥!”珂月的叫声又从远处传来,荆天明再度充耳不闻。 此时的荆天明呆坐在羡蓬莱二楼他住的那个房间内,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事实上,打从下午离开仙山圣域,回到酒楼房间后,荆天明就宛如一直处在梦中。他不明白,自己明明带着满肚子气,想去质问那人,怎么会就变成那人口中处处听从父亲安排的好儿子呢? “天明哥。天明哥。”珂月进房后见他又在发呆,这回老实不客气地踢上两脚。“哎呦!”小腿阵阵发疼,荆天明惨叫一声,“原来是月儿。”“不是我还能有谁?”珂月吞下了本来打算说的话,看荆天明有点可怜的份上,只小小埋怨一番。 “嗯。”荆天明回身似地点点头,问道:“大伙儿都走了吧?” “我刚才在酒楼内晃了一下,几乎都没人了。”珂月在荆天明对面坐了下来,抓把炒米吃了起来,“谁那么傻,还留在这儿不走?下午你回来不久后,守在外头的鬼谷门人全都散了。说时迟,那时快。风旗门唐过天就第一个冲出去啦。珂月知道荆天明虽呆坐在房内,心中却着实挂机,所以细细描述道:“被困在酒楼的那些人,见唐过天出去没事,都纷纷跟着离开了。到现在好说也两个时辰过去了,这酒楼里留着的,只剩下你我,还有鬼谷的人了吧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荆天明本想问一声,大伙儿是不是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?眼见珂月压根儿不提这事,荆天明也就了然于胸,“对了,月儿,那么你可曾见着马少嬅女侠?秦……那人说了,马女侠也被困在羡蓬莱酒楼里。” “什么?”珂月站起来,复又坐下,“没有,我没见着……见着……马女侠。”珂月直至今日方知原来她母亲也在此处,“紫语那厮与邵广晴是有见着,但我娘……马女侠……我没见着。”珂月想到荆天明如今也与自己一般苦,忍不住露出苦笑,“这么多天,却不曾见到她的面,她必定是刻意躲开我了。”在这么小的酒楼内,若非刻意相避,又怎能瞧不到?荆天明点点头,问道:“你怎么打算?追上去,杀了紫语?”珂月愣了一会儿,摇摇头,“这不急,杀紫语还有的是时间,当务之急是……”荆天明摆手示意,屋外有人,珂月也就闭口不说。 过一会儿,果见左碧星推门进来,见他二人又在吃炒米,忍不住暗想,“从来也没听说哪一国的皇子这么爱吃炒米的,这倒好,将来皇子娶了这位姑娘作王妃,两人镇日啥都不干,就是一块儿吃炒米。”左碧星想着想着差点儿笑了出来。 “徒弟,你傻笑什么?”荆天明问道,“我叫你去查的事情呢?” “是、是。”左碧星对于这新攀上的师徒关系觉得很满意,尽管天明语调十分轻薄,他也不在乎,“回皇子师父的话,赵楠阳那家伙果真消失了,四处都找他不着,不知道是追在儒家后头,还是尾随八卦门的那些家伙去了?” 想起那日赵楠阳对邵广晴与贾是非两人的承诺,荆天明心中颇为担心,便对珂月说道:“若不赶紧通知刘毕、陆元鼎二人,只怕尚未走出鬼谷,他们便性命难保了。只是不知道赵楠阳是追着儒家人马去了?还是八卦门呢?” 珂月多少猜到荆天明的心意,便道:“那就这样吧,我现在就去追儒家的人马,想办法暗中通知刘毕,就说邵广晴与赵楠阳串通,要取他的性命。天明哥你呢,你则去追八卦门的门人,八卦门中没有什么高手,只怕难敌赵楠阳的毒手。”荆天明脸上一红,知道珂月看破自己心中亦担忧辛雁雁的安危,但这确实是他所愿,便对珂月道:“那好,月儿你先跑一趟,通知刘毕。”珂月点点头,也不多言,便冲出酒楼去了。这头荆天明问过左碧星八卦门人走的方向,也将左碧星支开,准备自个儿去告知陆元鼎。 荆天明正欲出门时,门口脚步声又再度响起。荆天明不耐烦地言道:“徒弟,你又回来做什么?”门一拉开,出现的却是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。“你……你是?”荆天明终于想起来,这人与方更泪坐在同一桌吃饭,“你是墨家的卢常贵。你怎么没走?” “二皇子好记性。”卢常贵见荆天明认出自己,便笑了,“在下是特地来投靠二皇子的。” 荆天明见他口口声声叫自己二皇子,心就凉了一半,明明知道这卢常贵是墨家弟子,荆天明好事忍不住生气:“这里没什么二皇子!你家钜子莫非信不过我,派你前来试探吗?” “对对对!哈哈哈!”卢常贵放声大笑。荆天明愈是生气,他就笑得愈大声,愈开怀,“怎么?二皇子生气了?” “滚!你给我滚出去!”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嘲笑,如他不是墨家弟子,难保荆天明会放过他。“好!好!”那卢常贵拍掌叫好,言道:“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刻意要去当什么大秦国二皇子的,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。” “谁是你兄弟了?”荆天明没好气地说。 “什么鸟话?我怎么不是你兄弟了?”那卢常贵说着往脸上一抹,竟然也搓下一层面皮来,在那张假脸下,露出来的那张面孔,竟然是久违了的项羽。这可把荆天明吓坏了。项羽笑道:“怎么?咱俩不是好兄弟?过命的交情?” “你、你、你……你怎么?”多少年没见了,项羽的声音都变得与当日不同,何况面孔?但那挺拔的身材与昔日说话的口气倒是没什么变。 “怎么?你以为只有儒家的人懂得易容术吗?”项羽言道,拍拍荆天明的肩膀,找个地方坐了下来,“哎,阿月呢?她不是也在?” “她追刘毕去了。”荆天明愕然回道:“你……原来你假扮成墨家弟子,这二十多天来,一直都待在这儿。方大钜子知道这件事吗?” “方更泪自然知晓。”项羽直接了当叫出墨家钜子的全名,言语间丝毫无礼敬之意,“我楚国军队跟墨家一门已经合作很久了,若要追究起来,方更泪还算是我的下属哪。”项羽有点得意地笑起来,“想不到吧?小时候我武功老是输给你,文采呢?又不及刘毕。你二人如今怎能想到,我竟然身为百万楚国军队的统帅。” “百万雄兵?”荆天明震惊了,“你?” “就是啊。”项羽提起楚国的实力,顿时两眼放出光来,“天明,你知道吗?现在江湖上四处都流传着一句话,大伙儿都说[亡秦必楚]。换句话说,我楚国军队推翻秦朝是迟早的事情,是民心所向。”项羽一拍桌子,慷慨激昂地说道:“现在秦国的徭役太重、刑罚过酷,修治驰道、北击匈奴、修筑万里长城、攻打南越,简直没完没了,再加上,光是修筑阿房宫与这仙山圣域就动用了七十万人。” “七十万人?”荆天明震惊了,“怪不得这仙山城中到处美轮美奂。” “可不是,这全是民脂民膏啊。”项羽又道:“你以为始皇修这仙山圣域是要做什么?”荆天明想起秦王对自己说的话,本想回答,毕竟还是没有说话。项羽见荆天明摇头,便续道:“这是始皇在修筑自己的陵墓啊。” “这仙山城是他的陵墓?”荆天明又被吓到了。 “是不是很夸张?谁都没想到这秦始皇居然要修一座城当坟墓吧?”项羽似乎对此相当不以为然,“还有刑罚,从没见过刑罚这么重、这么残酷的国家。光是肉刑就有六种,走在路上随处都可见到肢体残缺的百姓。死刑刑罚居然还高达十一种!你想想看,都已经要将人杀死了,却还有十一种不同的残忍手段。” “十一种死刑?”荆天明喃喃重复道。这么多年来他行走江湖时,都刻意回避管家政府,以至于鲜少得知这些事情。 “是啊!”项羽毫不放松,咄咄言道:“有腰斩、枭首、弃市、戳尸、坑埋、凿颠、抽胁、镬烹、车裂等等,还有俱五刑、夷三族,简直是惨绝人寰!” “原来,原来他是这样统治天下的。”荆天明想起始皇也曾下令坑埋儒家弟子,看来项羽所言确实不假,“这么重的刑罚,他是要人怕得不敢违抗他。” “没错!这秦始皇,简直就像恶鬼一样!”项羽忿忿地说道。 “你跟我说这些干么?”荆天明突然醒觉过来,项羽改装易容潜伏在羡蓬莱酒楼,待众人走后,这才出来相认,必定有他的用意。 “不瞒你说,天明。”项羽点点头,诚恳答道:“虽然天下百姓都说亡秦必楚,但我实在没有把握啊。”项羽叹了口气,“秦始皇那人真是太可怕了,就连我手下最雄壮的将军,听到他的名字心中都忍不住发抖,仗还没打,士气就先萎靡半分了.始皇近几年来,一直四处出巡,弄的就是耀武扬威那一套.今天突然出现在山南,后天又突然出现在陕北,只吓得天下人无所适从。而且近几年来,他神出鬼没不说,又很少接近外人。”想起今日上午接见自己,始皇连徐让、赵楠阳都不见,荆天明忍不住点了点头。 “但你今天见着始皇了?”项羽今天激动起来,“告诉我,始皇的模样看起来如何?他是不是身体虚弱?快死了?”“没的事。”荆天明说出来的消息,使项羽的希望落空了,“他黑发如云,看来宛若青年一般,思路也很清晰……” “不不不!不会的!”项羽几乎吼了起来,“虽说这些年来始皇迷信方士,吃了不少神丹妙药,但怎么可能?他必须死,必须死。始皇不死,我楚国的大业难成,只要他活着一天,就没人敢真正地追随我推翻秦朝。”项羽突然抓住了天明的手,言道:“天明!你要助我一臂之力!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9章 “我?我……我怎么助你?” 项羽放开荆天明的手,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。“这瓶子里有一颗药丸。”项羽将瓶子递了过去,“始皇苦心炼的仙药不是马上就要完成了吗?到时候,天明,你便将这个药丸与那个仙药掉包。” “你要我调换仙药?”荆天明此时总算明了项羽的来意,“这瓶子里装的是?” “自然是毒药。”项羽也不隐瞒,直接了当地回答。 “你要我毒杀他!” “怎么?莫非你真认为他是你的父亲,下不了这个手?” “这个……我……” “天明,我言尽于此。”项羽似乎看出荆天明心中的犹豫,“我之所以拜托你,是把你当兄弟看。如果,我是说如果,你决心去当大秦国二皇子的话,我也没话说:那么,我们下次相见之时,便是敌人了。”项羽站了起来,不再久留,“好自为之吧,天明。”项羽凝视了荆天明一会儿,这才推门离去。 “搞……搞什么?”项羽走后不知多久,荆天明突然生起气来,自顾自地说道:“一个叫我统帅鬼谷、打击各大门派;另一个要我把仙药换成毒药。这……这两个混帐家伙!我……我荆天明是谁?我是个叫化子,流浪汉,不是什么二皇子,也不想当什么开国英雄,你们……你们不能让我当我自己就好吗?混账!混账东西!”说到最后忍不住对窗外怒吼起来。 被项羽这么一耽搁,眼见就楼外天就要黑了。荆天明想起八卦门的事情未了,急忙奔了出去;只是这时八卦门门人早已走得遥远,却到哪儿去寻找陆元鼎等人的下落?想起辛雁雁的安危,荆天明更是像只无头苍蝇般不知所措。 荆天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,却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与脚步声,他连忙翻上附近的屋顶,屏住气息,悄悄地观察。 “嘿呦!嘿呦!嘿呦!”夜色中只见八个小小身影抬着一只长木箱,脚步一致地整齐移动。荆天明心想,“好呀,小妖怪又出动啦。”眯眼仔细辨瞧,果真是神都九宫的童男童女,数月不见,几个孩童似乎又长高了不少。 “奇了?”荆天明见状想到,“月儿明明追赶刘毕等人去了,姜婆婆又失踪好多天,没有消息,莫非这几个鬼灵精背着大人们在弄什么玄虚吗?不知这回是轮到哪个倒霉鬼躺在箱子里?”荆天明原本心情烦闷已极,正巴不得有件趣事来瞧瞧;另一方面又担心珂月与姜婆婆不在时,神都九宫的门人出什么事,索性便远远跟在八童身后。 箱子一路被抬往鬼谷城郊,穿入树林,至此,八个小童才比较放松地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。这个嫌那个走太慢,那个嫌这个抬得不够高,一会儿报怨每次这种苦差事都是他们八个,一会儿又说树林子有鬼大家得走快点。 荆天明在树梢上轻轻移动脚步,本想听出这长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,谁知八小童说的尽是些拉拉杂杂的废话,不禁也跟着在肚中抱怨起来,“吵什么吵!本来就已经走得够慢了,这么一讲起话来不是又更慢。照你们这种速度,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?” 天上一弯月牙,地下树影幢幢,八个抬着木箱的孩童和荆天明便这么一前一后、一高一低,蜿蜒地穿过树林来到渭水河边,一艘船正泊岸等着。 神都九宫的紫衫少女立于船首,见得八小童靠近便立刻跳下船来,双手插腰,没好气地怨道:“怎么搞这么久!定是谁又半路停下来如厕了是吧?”众孩童急忙喊冤,八颗小头摇得跟拨浪鼓也似的,“哪有!我们中间都没停!”“就是啊!这次我们都有事先上过茅坑!”“姐姐!我们已经很快了好不好!”“姐姐,你又没抬过!你都不晓得抬一个人有多辛苦!”“就是啊!”众孩童一面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,一面零散地各自撒手,那木箱子随意往地上扔去,“咕咚咕咚”四声,还不是一次跌落,是四个箱子脚分别着地。 荆天明“哎呦”一声,暗自同情,“里头的人可摔疼啦。”八小童还在吵着:“都是白儿不好啦!他每次都走得很慢!”“我当然比较慢!因为我抬的那个角角最低,很重唉!”“谁叫你长最矮!”“对啊!我们都长高了,为什么只有你没长高?”“我有长高!”“哈哈!你没有!” “好了啦……喂!”蓝儿见紫衫少女的脸色愈来愈难看,很识相地扯扯其他小孩,“大家不要吵了,来啦,把箱子推进水里……啊!”蓝儿原本很讨好地要率先动手,不料竟反而被紫衫少女“啪”地一记打在头上。 “白痴!”紫衫少女斥道:“说了多少回,从旧家来新家是顺流,所以木箱子可以直接扔进河里;从新家回旧家是逆流,没办法光靠木箱子自己漂!” 众孩童呆愣半晌,“啊?”“什么啦?”“什么顺?”“顺溜啦!”“旧家来新家……然后咧?”“逆流啦!”“什么是腻牛?”“不是啦!你弄反了啦!”“那什么是正的?”“紫阳姐姐,你要不要再讲一次?” “……”紫衫少女很快就放弃了解释,伸出一根手指直接下令:“木箱子抬上船!” “不要啦~~”一群孩子听见又得扛起木箱,顿时发出阵阵不情愿的哀嚎。“啰嗦什么!上船!”紫衫少女“啪”地一记朝黄儿头顶拍去,转身先行回船,嘴里还咕哝着:“白痴!饭桶!教了几次都不会!” 荆天明看得暗暗摇头,“这小姑娘脾气恁地大了,倒颇有姜婆婆之风,肯定是从小耳濡目染。幸好啊,幸好月儿没跟着姜婆婆变成一个凶婆娘。” 八小童瘪着嘴,心不甘情不愿地扛着木箱上船,又是“咕咚”一声,木箱子重重跌在甲板上。负责掌舵的绿衫少年青夜,见所有人跟货都上船了,俐落地解绳撑篙,张帆使舵,那船便在月光中缓缓离岸,逆流而行。 “他们既然逆渭水而上,有说什么回新家,”荆天明暗忖道,“那么自然是要去神都九宫的落脚处了。”回想起自己也曾被矫金索捆得如待宰的猪羊一般,心中忍不住笑,脚下却丝毫不停,急急往咸阳方向赶去, 这一奔直走了一夜,天亮时才入咸阳。荆天明穿街过巷地来到那栋夹在药铺和酒楼之间的气派楼房,悄无声息地掩至楼屋后方,寻个视线清楚的角落,躲将起来。他记得很清楚,就是这里没错,“这里就是珂月将我这个金元宝整治得半死不活的地方。”他不禁又笑了起来,荆天明眼见自己也躺过的那个大木头箱子,已经好端端地摆在大厅中间,忍不住想马上知道待会儿是该轮到谁遭殃了? “真是奇怪,这些鬼灵精如果只是调皮,大可在鬼谷九舍进行便了,何必劳师动众地特意将木箱运来咸阳?莫非有什么武林人士跟神都九宫有仇吗?”荆天明原本满腔的好奇不禁转为一丝忧虑,亟欲揭开了木箱探看谜底,正盘算着该如何引开底下看守着木箱的紫阳、青夜二人,便听得“笃笃笃”的拐杖声响,却是姜婆婆自屋内缓缓踱步而出。 “姜婆婆不是失踪了吗?”荆天明大吃一惊,“原来她离了鬼谷,偷偷地躲来这里。” “人逮着了吗?”姜婆婆瞄了木箱一眼,便道:“把箱子掀了我瞧瞧。” 荆天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,立即伸直了脖子睁大眼睛,就看少年和少女合力撬开木盖,放倒了箱子,里头滴溜溜地滚出一人,这人嘴里被塞着布条,浑身都捆着麻绳,楚楚可怜,面色憔悴,泪光盈盈的一双妙目眨呀眨,竟然是辛雁雁。 荆天明只差一点儿便惊呼出声,“姜婆婆跟雁儿有何过节?为何要如此为难雁儿?”他见辛雁雁躺在地上,虽是神困形疲,却依旧勉强挣扎着想动身子,心中不由得好生怜惜,“想来雁儿先前必定是被八个臭小鬼以铁锤点穴制服了,臭小鬼没啥内力,穴道应以自行解开,只是被绑住了这才动弹不得。”想起一路上辛雁雁不支持了多少苦头,荆天明不禁瞪着姜婆婆咬牙切齿,“死老太婆!臭老太婆!总有一天我非得……我非得……唉,非得个屁?我根本奈何不了她。” 辛雁雁躺在地上几番挣扎便已没了力气,虚弱地微微喘息,两眼却瞪着姜婆婆毫不畏缩。姜婆婆弯腰打量一番,嘿嘿笑道:“很好,是这女娃儿没错。时间也差不多了,你们两个,去把家伙都给我搬出来。”少年少女应声而去,姜婆婆则悠闲坐定。紫阳、青夜两人俐索地搬出一只长桌,点上蜡烛,摆出菜肴。荆天明心中奇道,“好怪,明明天已经大亮了,干么还点这么多蜡烛?”眼见紫阳与青夜两人忙里忙外,又是移动家具,又是准备酒宴,只把个辛雁雁留在冰冷的地板上,竟是谁也不去理会。 “都准备好了。”姜婆婆吩咐道:“那去把爷爷叫出来吧。” “爷爷?神都九宫里哪来的爷爷?”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随着紫阳身后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位爷爷,却是自己十分熟悉的马凉。“啊!我明白了。”荆天明想通此中关节,“原来菜翁马凉终于找到外孙女珂月了,所以会在此处。” 马凉在紫阳的引领下来到大厅,身上也穿着全新的衣袍裤子,奇的是,马凉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大布袋。荆天明愈看愈奇,真不知这几位老少联手,葫芦里卖什么膏药,瞧他们这幅架势,显然是刻意避开珂月行事。 “还不快点!”姜婆婆大喝一声,一拐杖不偏不倚地便打在马凉头上。马凉也不闪躲,硬生生挨了这一杖,口中还陪笑:“对,打得好!打得好!是我动作慢!我不好,我不好。”荆天明眼见姜婆婆的拐杖明明是落在马凉的右颈处,原本不能击中;刚才这一下,马凉分明是故意自己拿头去撞姜婆婆的拐杖。荆天明脑子里登时一团混乱,尚未来得及理出头绪,便听得姜婆婆骂道:“还知道晚啦!人呢?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0章 “人在这儿!人在这儿!”马凉连忙抖开布袋,里头又是滴溜溜地滚出一人,这人作得是书生打扮,一张国字脸上怒目圆睁,却是八卦门陆元鼎。 “陆元鼎!”荆天明的惊愕真可说是一次比一次更甚,“这下事情可闹得大了。姜婆婆行事蹊跷诡异,抓来雁儿也就算了,将陆元鼎也逮来的话,可就变成神都九宫与八卦门结下梁子,事情便非同小可了。” 荆天明眼见八卦门掌门陆元鼎亦被二老抓到此处,便想从躲藏处出来居中调解一下;没想到他才稍一挪动身子,便有两颗小石子“噗噗”两声落在了自己躲藏的房梁上。荆天明听声辨位,知道一块碎石来自姜婆婆手中,另一块则是马凉所发,“原来婆婆与菜翁早就知道我躲在这儿了。” “这大白天的,怎么就有老鼠出没?不过既然是老鼠嘛,应该懂得避人,不要不长眼。”姜婆婆言道:“姓马的,你说是不是?” “很是、很是。”马凉拼命点头,表示自己绝对听从姜婆婆的话,“莫说是老鼠,就算是老猫,芙……你叫它不动,那它也不敢动。” “这两个老家伙是叫我别多管闲事。”荆天明明白了二老的意思,暂时又沉住了气,静观不动,“先看看他们捣什么鬼再说吧。” 姜婆婆眼看荆天明还算乖觉,咳了几声,便专心办起自己的事。“嗳!嗳!陆掌门毕竟身份不同,咱们怎能这么冷落人家,该死、该死。”姜婆婆说着,便上前来拉陆元鼎;陆元鼎哪肯听她的话,只是难敌姜婆婆的拐杖,拐杖在陆元鼎膝后轻轻一搭,陆元鼎便乖乖地跪下了。 姜婆婆见陆元鼎跪得笔直,笑道:“对嘛,这才像话了。”跟着转头“哎呦”一声怪叫,“这不是辛姑娘嘛!你怎么还躺在地上?”伸手解开了辛雁雁身上的矫金锁,却又顺势点住她的穴道,“对不住、对不住,这地上挺凉的吧?躺久了对身子可不好。”边说却边踢了辛雁雁两脚,叫她笔直地跪在陆元鼎身旁。 “好极了、好极了。”姜婆婆满意地点点头。紫阳、青夜两人一个一边,站在了辛雁雁与陆元鼎的身旁。眼看一切终于就绪,姜婆婆清清老嗓,大声说道:“今日特地请来了江湖上的老祖宗,马凉,马老前辈!老祖宗请上座。” “啊?”马凉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愣,言道:“我吗?” 姜婆婆道:“对,就是你,你不叫马凉吗?” 马凉其实根本还搞不清姜婆婆究竟想干什么,他不过是依命行事,按吩咐擒来八卦门掌门罢了,没想到接下来的戏码他居然还能继续插上一脚,当下笑逐颜开,点头如捣蒜:“对、对,我是叫马凉没错,既是如此,那我不客气地坐了。”说罢摸着长胡子,走过来,一屁股坐在了跪着的两人身前。 “很好、很好。哪,这位便是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、当今举世……没人可比的武林高人,马凉,马老前辈,对你们这些江湖小辈而言,他就跟你们的祖宗没啥两样!今日有这位江湖上的老祖宗亲自来为两位小辈主持大事,姓陆的和姓辛的,真可说是祖上积德、面上有光……唉!大大的有面子!”姜婆婆其实肚里墨水有限得很,随口瞎扯,反正也没人敢拦她,马凉坐在一旁听着姜婆婆称赞自己,摸着一把胡子益发笑得合不拢嘴。 姜婆婆续道:“既然已有天地为凭,没人可比的武林高人马凉主证,陆元鼎和辛雁雁大可便在此结为夫妇……啊!不过眼下二位的身子有些不适,可能没办法自个儿弯腰低头,所以站在旁边的那两个就稍微帮忙一下,好!陆元鼎和辛雁雁两位小辈,向马祖宗躬身一拜之后,便算完婚!拜!” “什么?”陆元鼎两眼瞪得老大。 “不……”辛雁雁也吓了一跳。 但姜婆婆这一个“拜”字出口,紫阳、青夜便用手硬生生地抓住辛雁雁、陆元鼎两人的脑袋瓜子,身不由己的两人只好向坐在前面的马凉拜了下去。 “再拜!” “三拜!”姜婆婆接二连三地叫道,紫阳与青夜两人也毫不手软,让陆元鼎、辛雁雁连拜了三拜。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辛雁雁最后一次抬起头来时,已经是泪流满面:“这怎么可以?” 姜婆婆见辛雁雁如此委屈,心中也觉得这女娃儿有点可怜,暗想道,“小女娃子你就认了吧,婆婆跟你本无过节,只是为了我家珂月的幸福着想,不得不出此下策,谁要你跟我家珂月争抢那姓荆的小子哪。婆婆有挑过,算是对得起你了,可没随便让你嫁给个路上买鸡买鸭的小子。” 姜婆婆心中虽感抱歉,脸上却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,只是自顾自地喊着,“夫妻交拜!送入洞房!”姜婆婆喊得又急又快,夫妻交拜时险些让辛雁雁、陆元鼎两人的头撞在了一块儿,但眼见婚礼仪式已算完成,,姜婆婆便得意地笑了起来。 姜婆婆这一本戏文自搬自唱,只把屋上屋下的几位皆看得目瞪口呆,霎时间,诸般滋味各人各不相同;马凉、紫阳和青夜三人纯粹看好戏,乐得只差没拍手叫好;荆天明万没料到自己完全想差了,膛目结舌之余,陆元鼎与辛雁雁的婚礼已然结束,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。 辛雁雁跪在地上瞪着姜婆婆,心中又羞又怒,双颊早已飞上一片桃红。她自小便只当陆元鼎是兄长,芳心又已给了荆天明,且别说这场婚事来得莫名其妙,即便是明媒正娶,她又怎肯和陆元鼎拜堂成亲?只苦于身不能动,只能用两眼瞪向马凉,真不敢相信这位先前有过一面之缘,既可亲又可敬的老前辈,居然会和别人一起来欺负自己。 陆元鼎却是又惊又喜。他今日一早发现辛雁雁失踪,急得犹如热锅蚂蚁,和几名八卦门弟子分散开来四下寻找,谁知忽然冒出个雄壮威武的怪老头,不出十招便已将他制服,武功之高着实令人匪夷所思。他本以为今日必然无幸,岂料事情峰回路转,竟得以和思慕已久的小师妹拜堂成亲。眼见得天地、长辈、夫妻三拜已过,陆元鼎心中怦怦跳,虽然觉得一切进行得过于儿戏,却又不免升起了兴奋期待。 “胡来……真是胡闹。”辛雁雁边流泪边说,“这种婚礼怎么能作数?不算的。” “怎么个不算?”姜婆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:“天地、祖宗、夫妻三拜,一拜也没有漏。你们两个娃儿的父母都不在了,也用不着什么父母之命。要说媒人嘛,我就是现成的媒人。” “不算的、不算的。”辛雁雁只是一直摇头道。 “婆婆我说算就算。”姜婆婆扭头问马凉道:“姓马的你说,这两个娃儿结婚之事算不算数?”“怎么不算?很算、很算。”“那紫阳、青夜你们说,这两个人是不是已成为夫妻啦?”“他们当然是夫妻啦。”“很好、很好。”姜婆婆对辛雁雁言道:“女娃子不用担心,这就跟着如意郎君到后头新房去吧。明天一早,我老婆子便到咸阳城四处嚷嚷,便说你与你家师哥结为连理,这风声只要传出去,算与不算也由不得你了。紫阳、青夜,把这夫妻两推到后头房间里去!” “不要!不要!”辛雁雁听姜婆婆说要到咸阳去大声叫喊此事,急得放声大哭起来。她与珂月不同打小就注重礼仪名节,心想,若是真被姜婆婆到武林上这么一说,自己与荆天明从此便无缘了。只是她的武功差人太多,丝毫由不得自己作主,彷徨失措下,除了哭泣外,真是素手无策。 “师妹……雁儿。”陆元鼎见辛雁雁泪如雨下,好不可伶,言道:“师妹,我……雁儿,我……你放心吧,我会好好待你的。” 辛雁雁不知道姜婆婆为何如此对待自己,本已万般委屈,此时听师哥陆元鼎竟然讲出这么一句话来,竟然把这儿戏般的婚姻当真,情急之下,哭得更大声了:“师哥,师哥怎么也讲这种话?这不算的……不算的……” “雁儿。”陆元鼎见辛雁雁哭得慌,反而镇定下来,“雁儿你听我说,我对你,实是一片真心,天地为证,绝非因为此日之事,我才这么说,我陆元鼎时时刻刻只盼能娶辛雁雁为妻。雁儿,你如委身于我,师哥对天发誓决不相负,从此以后,决不对其他女子望上一眼。”陆元鼎情真意切,直视辛雁雁巧目,鼓起勇气问道:“雁儿,这些话我藏在心中许多年了,只盼望终有一日能对你言说。如今虽非出自我两人自愿,但师哥斗胆问上一句,雁儿,你可愿终身与我相守吗?” “我……”辛雁雁心中一直将陆元鼎当作兄长看待,岂料他竟会在此尴尬时刻,当着外人向自己告白,一时也僵在远处。马凉行事虽然多有颠倒,却是一个有情人,此情此景,不禁暗自想到,“原来姓陆的小子喜欢这丫头,那我这个主婚人也不算白当了;只可惜看这丫头脸色,对他的心意可没感到多高兴,看来这呆小子要被甩了。”果然,辛雁雁挺直了背脊,颤声说道:“陆师哥,雁儿今日要辜负你的一番厚爱了,你原谅雁儿吧。” “师妹……” “师哥,我不能嫁给你。”辛雁雁声音虽然发颤,却斩钉截铁地说道。 “是吗?哈哈哈。”陆元鼎安静了半晌,忽然又道:“我明白了,师妹,倘若今日你我得以脱身,方才的事就……就当作没发生过吧。”语气甚是黯然。辛雁雁好生过意不去,想道自己这几句话即伤了师哥的感情,也伤了师哥的自尊,将心比心,辛雁雁不禁一阵难过,呐呐地道:“师哥,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你还是我师妹,我还是你的掌门师哥。”陆元鼎低声又道:“无论如何咱们都得谨尊师父遗命,大义为要。” 躲在房上的荆天明五味杂陈。姜婆婆强逼辛雁雁成婚时,他几乎就要跳下来阻止;陆元鼎告白时,他心中忐忑不安,唯恐辛雁雁会被人抢去;待到辛雁雁拒绝陆元鼎的求婚,他又替陆元鼎感到难过。荆天明望着辛雁雁的脸庞,一时间只觉得唇干舌燥,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绑住了似的,“原来……原来我这么喜欢雁儿。”当这个念头清楚地浮现在胸臆之间,荆天明只觉得头发胀、双脚发麻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1章 陆元鼎本不打算问的,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雁儿,不,师妹,我……你可以告诉我,为什么不愿嫁给我?可以给我个理由吗?” “师哥,我……”辛雁雁坦承道:“我已有意中人了。” “原来如此,不,果然如此。”陆元鼎透着苦涩,“你喜欢那个人,师哥也猜得到。只是雁儿,你……你无论如何……确定……” “不……我不确定。”辛雁雁摇摇头,两眼又红了,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,好像又要滴下来,“那人……” “那人怎样?”姜婆婆不等辛雁雁说完,直接插话道:“实话告诉你,小姑娘,别再什么那人那人的,你不就是喜欢荆天明那小子嘛。告诉你吧,荆天明不会娶你的,你还是乖乖嫁给你掌门师哥吧,你掌门师哥多好,他答应你从此不对别的女人望上一眼哪!”姜婆婆把拐杖往地上一敲,厉声道:“这么好的男人你上哪儿找?还不快谢谢婆婆。” “我……荆大哥他……”辛雁雁听姜婆婆说得这么白,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跳进去。陆元鼎听到荆天明的名字,脸色则变得苍白异常,言道:“既如此……这场婚姻作不得数。”陆元鼎万般无赖地吐出这几个字,“老太婆,你无须在逼我们,我八卦门……” “你闭嘴!”姜婆婆吼道,又转头对辛雁雁说道:“你不信你的荆大哥不会娶你,对不对?你不相信老婆子的话,对不对?”辛雁雁虽感到害羞,却还是倔强地点头。“好!看不出你辛雁雁小女娃儿脾气这么硬。”姜婆婆不怒反喜,“有点对我的脾味了,索性老婆子今日便成全你。”辛雁雁原以为姜婆婆肯将这桩婚事作罢,正感高兴时,便听姜婆婆言道:“你不信老婆子,没关系,我这就叫你的荆大哥荆天明亲口告诉你,他不会娶你为妻。” 第五章:尺木有节 “你……你胡说!”辛雁雁哪能相信姜婆婆的话。 “我老婆子怎么胡说了?”姜婆婆将手中的拐杖一翻,掀起桌上的碟子碗筷,便往荆天明的藏身处打去,口中大喝道:“荆天明,混小子,你下来!下来告诉这痴心女子,你是不会娶她的。” “婆婆又装神弄鬼。”辛雁雁言道:“荆大哥怎么可能在这里?他明明在……哎哟!”辛雁雁的话没说完,便见荆天明从房梁翻了下来,不禁尖叫起来。 “老婆子没骗人吧。”姜婆婆冲着刚刚站定、满脸尴尬的荆天明开口便到:“姓荆的小子,你这就说吧!告诉辛雁雁你是不可能娶她为妻的,告诉她你心中真正喜欢的人是珂月!真正想娶的人也是珂月!想要一辈子跟她在一起的人也是珂月!不是她辛雁雁。快说呀!” “我……”在姜婆婆咄咄逼人与辛雁雁期待的眼神下,荆天明张大了口却还是说不出话来。“原来,原来如此。”荆天明终于发现,原来珂月与辛雁雁二女他只能从中选择一个,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。跟珂月在一起时,他总觉得跟珂月在一起再自然不过了;跟辛雁雁一块儿的时候,则老是笑语不断。却原来,自己不能同时跟两个人一块儿长相厮守,有珂月的话便没有辛雁雁,有辛雁雁的话就的失去珂月。“我到底喜欢谁多一点?在乎谁多一些?”荆天明第一次在自己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,“月儿?还是辛雁雁?” “混小子!这还用想吗?”姜婆婆怒道:“快告诉她,你喜欢的是珂月。” “我……” “这么说好了,你这就告诉辛姑娘,你不能娶她为妻。”姜婆婆多年来慢慢知道了荆天明的脾气,如是态度愈硬,荆天明会愈不听话,当下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说道:“这么说的话,你就很明白了。你想珂月为妻,对吧?你们两个人不是已经发过誓,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吗?” “是没错,我……”不管姜婆婆好说歹说,荆天明就是说不出来话来,但说不出话,其实便等于说了。辛雁雁心中一阵悲凉,眼泪簌簌掉下来,“原来,原来荆大哥毕竟是喜欢珂月多一些。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姓荆的,这算什么!你竟这样于辱我家师妹。”陆元鼎怒道,但看了辛雁雁脸上表情,却又软言相尉道:“师妹,这珂月喜怒无常,底下门人老的小的各个行事乖张,有违常规。荆天明和这些人整日厮混一处,又能有多正派?何况他还是秦王之子。”陆元鼎语重心长地道:“这样也好,从今以后,你跟这些人再无瓜葛,你……你不嫁给师哥没有关系……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,续道:“只是千万别所爱非人,误入歧途。师哥……师哥只想看你好好的。”语毕发出一声长长叹息。 陆元鼎关怀备至的一席话,辛雁雁几乎没听见,只是柔肠百转,垂下双眼。她也知道珂月和荆天明两个人情投意合,又是亲梅竹马,已自觉跟荆天明的距离似乎愈来愈遥远了;也明白珂月只是作风古怪一些,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;若是论武功、胆识、宽容,珂月更是处处比自己强……辛雁雁愈想头就愈低,顿时心中又是愧疚、又是委屈、又是不甘、又是无奈…… “是不是?我就说我的外孙女儿是最好的。”马凉骄傲地开口说话了,“天底下哪个女子比得上?辛家的小姑娘啊,趁着这个时候还有人抢着要,我看你就嫁给你家师哥吧。” “不!我也喜欢雁儿的。”荆天明不假思索,脱口而出。辛雁雁、陆元鼎的眼光顿时集中到他身上。“我……这个我……我也是……也是……”荆天明居然扭捏起来,“如果雁儿愿意的话……这个……我……” “你什么?你这个混账!”姜婆婆怒骂道:“不想跟珂月在一块了吗?你忘了你们两个怎么出生入死?怎么海誓山盟吗?你这个负心男,看婆婆不劈了你!” “不不不!”荆天明赶紧否认,“我当然喜欢月儿,最喜欢了。” “那你是打算娶珂月为妻,放弃辛雁雁了?” “这个……我……” “啊哈,我知道了!”马凉双手一拍,呵呵笑道:“我明白了,我明白了,这小子跟我当年一样,想要左手一个、右手一个,两个美人儿哪个都不放弃。”马凉想起当年,只开心了一下下,随即压低声音跟荆天明说道:“小子,你想的很美是不错,不过我家芙蓉是不会同意的,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左拥右抱这条心吧。”马凉一个劲的摇头:“没希望的,不会成的,我家芙蓉不会答应的。” “芙蓉?”荆天明问道:“啊!就是菜翁尼在庭中雕刻的跟珂月长得还满像的那个石头像!你找到她了?”马凉露出幸福的表情,颔首捻须,道:“可不是,老天对我可也太好,竟真让我找到了我的芙蓉和我的琉璃儿。” 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荆天明心中觉得奇怪,便问道:“月儿的婚事,为何得听芙蓉的?芙蓉姑娘不同意,难道有这么重要吗?这芙蓉姑娘是月儿什么人?” “怎么不重要?”马凉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,好像自己做错聊什么事情似的,“当然得听芙蓉的,芙蓉她啊……她是我外孙女儿的……哎哟喂呀……芙蓉,你干么打我的?” 荆天明转过头去一看,轮着着拐杖打在菜翁头上的不是别人,正是姜婆婆。荆天明大吃一惊,“你就是芙蓉姑娘!”辛雁雁也大吃一惊,“姜婆婆就是芙蓉!菜翁朝思暮想的芙蓉!” 姜婆婆脸上露出尴尬已极的神色。芙蓉正是他的闺名,天底下原本只剩马凉这一个人知道,现在可好,非但荆天明知道,辛雁雁知道,连八杆子打不着的陆元鼎都知道了。 “姓马的,我不是再三约束过你不准说出来的吗?”姜婆婆又是一拐杖打在马凉头上,自然马凉又是自己故意一头撞上姜婆婆的拐杖。“哈哈哈哈哈!”荆天明在肚子里放声大笑,“怪不得菜翁如此言听计从,这样就说的通了。如此说来,姜婆婆就绝不仅是在马家服侍的下人,这其中必有隐情。”想到此处,荆天明有点笑不出来了。果然,听见姜婆婆言道:“混小子,别想打个哈哈就把事情带过去,老婆子今日非要你说个明白,我家珂月跟这个辛雁雁小女娃子,你到底要哪一个?你如不爽快说出来也罢,老婆子待你决定,现在就一拐杖打死这个辛雁雁。” “二皇子!二皇子!”正当姜婆婆举杖作势要打之时,左碧星冲了进来,口中大呼小叫喊道:“二皇子不好啦。二皇子!皇子师父!” “二皇子?”姜婆婆和马凉都楞住了,不知道这个左碧星冲进神都九宫来做什么,二老同声问荆天明:“你闹什么鬼?” “以后再跟二老解释。”荆天明尴尬地笑了笑,扭头问道左碧星道:“你找我干什么?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 “回二皇子的话,皇上吩咐过的,您的一举一动……” “好,算了。”荆天明打断了左碧星的话,只道:“干什么这样气急败坏找我?”“回二皇子的话,一个时辰前,那个叫刘毕的儒家弟子叫人来传话,说珂月宫主在咸阳西郊,被儒家的人吗给围住了……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2章 “儒家的人派人来说,我外孙女儿被儒家的人围住了?”马凉听得一头雾水,问话也一头雾水。 “啰嗦,你别打岔!”姜婆婆又是一拐杖赏给菜翁,急问左碧星道:“我家珂月如今怎样?”“是。”左碧星从未见过这么凶悍的老婆子,赶忙问道:“只怕珂月宫主如今已经跟儒家的人马打起来了吧。” “糟糕!”荆天明想到邵广晴与赵楠阳勾结之事,大叫道:“月儿有危险了!”说吧便往外头冲去。马凉与姜婆婆二人,自也随后赶去,留下了陆元鼎与辛雁雁两人。 辛雁雁听得荆天明听说喜欢自己,本是满心喜欢;但如今一听珂月有难,荆天明随即抛下自己走了,连一句话也没有,又觉得荆天明毕竟是喜欢珂月多一点儿。陆元鼎在旁边看着忐忑不安的辛雁雁,什么也没说,只是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 另外一边,别说荆天明搞不清楚儒家为何会突然为难珂月起来,便是珂月之间本身也如坠五里雾中。珂月只知道,自己与荆天明商量好了,前来追赶刘毕一行人,提醒刘毕关于赵楠阳的事情。她确实也这样做了。在距离咸阳还有数十里时,终于赶上刘毕一行人的队伍。所幸刘毕走在儒家人的最后头,这样珂月才无须见到紫语。 珂月见到刘毕,匆匆交代过几句话,要他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危。刘毕也很感激珂月前来报信,就这样,两人告别,珂月便折回,往鬼谷的方向走;哪里知道,走出几里路之后,忽然听到身后有十来匹马儿急奔而来。珂月定睛一瞧,来的人正是她这辈子最讨厌,也是珂月心中唯一的仇人——紫语。 “珂月,往哪里走!”紫语边策马追了上来边喊道。 “你这恶女人。”珂月一看到紫语就全身冒火,恨不得立刻将这女人撕成两半泄恨,“又想怎么陷害我了?”珂月无视自己已被紫语带来的十余名儒家弟子团团包围,忍不住骂道。 “哼!”紫语轻轻哼了一声,情急地四处张望着,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,“别装无辜了,珂月,这一点儿都不像你。” “你又知道我了?”珂月没好气地说道:“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一号朋友。” “少装蒜!”紫语跳下马来,急道:“除了你还有谁?还不快把人交出来!” “人?什么人?”珂月从没见过紫语也会这样举止失措,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。 “还有谁?”紫语双目通红,像是刚哭过一般,“当然是我娘!你把我娘藏道哪里去了?交出来……快交出来……不然……不然……我杀了你!” “娘?”珂月领悟后也大吃一惊,“你是说我娘?我娘不见了?” “还装!”紫语冷笑一声,“就是你把我娘藏起来了,你还想偷偷把她抢回去是不是?我告诉你,你死了这条心吧,娘最疼的是我,我才是他的宝贝女儿,她是不会理你的。” “满口胡说八道什么?”珂月听到马少嬅失踪,也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紫语还满口胡言,珂月愈听愈怒,拔剑在手,言道:“听听你讲得是什么话?先是冒充我抢走我娘,现在娘失踪了,没凭没据又怪到我头上来。你以为你当了儒家掌教夫人,本姑娘就不敢杀你了吗?”珂月此言一出,紫语带来的十位儒家弟子也纷纷拔出长剑,剑剑指着珂月眉心。 “什么没凭没据的?”紫语说道:“你的话倒轻巧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刘毕串通好了,你帮刘毕夺取儒家掌教的位置,刘毕助你抢回……抢走我娘!” “那有这回事!”珂月回道:“我方才去找刘毕,只是为提醒他,你夫妻二人与赵楠阳串通要取他性命。我转达此事后,随即离开,根本没见到我……见到马女侠。” 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。”紫语听珂月在儒家弟子面前,将自己与夫君邵广晴的计谋毫不保留地抖了出来,脸上又青又白。紫语心中计较,无论马少嬅是否为珂月带走,珂月这人日后必定是个心腹大患,不如趁此机会相反设法将他除去。“你这人诡计多端,又狡猾的很。”紫语言道:“你与刘毕若无传统,敢跟着我回去当面对质吗?” “这种褒奖,我原无话奉还。”珂月冷笑一声,“我有何不敢?对质就对质,还怕你吃了我不成。”当下珂月也不反抗,便一路尾随紫语回到儒家人吗附近的扎营暂居之处。只见儒家弟子白茫茫的,一片又一片,占据了好大一座山头。原来邵广晴生性胆小,岂肯孤身犯险来到鬼谷拜访,自然是在鬼谷附近安排好接应人吗。如今珂月见到这些儒家弟子,都是邵广晴任掌教后破格提拔、加紧培养出来的亲信。 “夫人莫慌。”邵广晴见紫语回来,安慰笑道:“娘亲已经找到了,好端端地在这儿,毫发无伤。”紫语抬眼一瞧,果见马少嬅安然坐在邵广晴身后不远处,随即两眼含泪,奔上前去,拉住马少嬅的手问道:“娘,您上哪儿去了?女儿怎么也找不到您,真是急死我了。”马少嬅也反握住紫语的手,言道:“娘被反贼扣住了,幸好女婿救了我。”说着便指了指邵广晴的前方。 若非心中担心马少嬅安危,珂月岂肯跟紫语回来。如今见马少嬅人好端端的,也送了一口气。正打算出其不意地离开时,却见马少嬅指去的方向,哪里跪着十来个人,其中两个正是刘毕与帮助自己潜入鬼谷的易容大师端木鱼。 刘毕与十来个儒家弟子全都被紧紧绑住,有些人甚至带着伤,显然刚才是跟谁发生过打斗。刘毕见到珂月,脸上一喜,迫不及待的问道:“阿月,天明呢?怎么只有你一个人?” “天明?”珂月被问得一愣,“他没来啊。你怎么被绑住了?” “你二人到此时还不觉悟。”紫语见到马少嬅人没事,心中一宽,这才有功夫转来料理刘毕与珂月,“刘毕你为何扣住我娘亲,将他关在帐内?”紫语趾高气昂地言道:“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,我这就请掌教来处置你。” “刘毕,这是真的吗?”珂月吃了一惊,她没想到她前脚一走,刘毕后脚便弄出这个玄虚,“你扣住我娘……”珂月说道这里,忍不住看聊马少嬅一眼,马少嬅刻意将头撇开,珂月心中一紧,改口道:“不,你扣住马女侠干什么?” 刘毕挺直了腰,毫不畏缩地说道:“我是好言劝告马女侠,紫语这个妖女,她是鬼谷派来的奸细,不是什么正派人士,更不是马女侠的亲生女儿。”刘毕直视马少嬅,言道:“如果要问我,我方才这么说,现在也这么说。马女侠,你醒醒吧,紫语不是你的亲生女儿琉璃儿,这位神都九宫的珂月宫主才是。” 刘毕此言一出,珂月、紫语两人都大吃一惊。珂月万万没料想到,刘毕竟然会帮自己讲话。紫语则最忌讳这个话题,她若非冒充颍川双侠之女,又岂能门当户对地嫁给邵广晴,当上堂堂的儒家掌教夫人;更何况,刘毕还是当着数百名儒家弟子与马少嬅的面前,揭露出自己的底细。 “这刘毕……”紫语眉头一皱,心中盘算道,“左护法现在便藏在我与邵广晴的账中,本来是打算大队开拔时,再请左护法代劳,杀却了这麻烦透顶的家伙;但现在,我若不在这数百名儒家弟子面前主张我的清白,岂不是等于默认料自己便是鬼谷的奸细?” 紫语心中打着算盘,邵广晴也没闲着。他们夫妻二人接襟多年,膝下育有一子一女,两人早已心意相通,邵广晴看紫语眉头一皱,已知妻子心意,便大喝道:“刘毕!你身为儒门黄带弟子,应该恪守礼仪,以长为尊才是。你当众污蔑我的夫人,莫非以为我治不了你吗?” “没错。”紫语在一旁唱和道:“刘毕你的私心昭然若揭。你图谋掌教大位,想要亲自率领儒家人马推翻秦朝。我夫君三番两次劝你,要你忍到时机成熟。没想到,你竟然勾串珂月这个妖女,来污蔑夫君与我。若按照儒门规矩,连通外贼,欺下犯上,图谋掌教之位……这种种罪行该当如何处置?” “该杀。”邵广晴毫不犹豫地接口言道,“今天我便要清理门户。”在场数百名儒家弟子,听邵广晴这么说,眼中都是一跳,毕竟刘毕入门已久,又与杨宽文、谈直却等人同为五大弟子,很多人都与刘毕交好。 “掌教是不是多考虑一下?”曾与刘毕一块参与诛杀白芊红的杨安远便道:“刘师兄只怕上了那妖女的当吧?”杨安远指指珂月,“我想师兄应该不太可能叛出师门。”杨安远又指着跪在刘毕身后的端木鱼、万勃虞、方继常等人,“端木师兄跟万师兄我也敢保的……” “安远住嘴。”邵广晴喝到:“我们纪律森严,哪能这样轻易作罢;即便这珂月妖女蛊惑在先,刘毕晔难辞其咎。这个月的司刑官是谁?”唐翼如、鲁回朗两人听闻掌教叫唤,上前几步,躬身行礼言道:“本月的司刑由我二人负责。” “那好。”邵广晴点点头,“你们这就杀了刘毕,至于剩下的这几人,日后细细询问,再做处置。” “是。”唐翼如、鲁回朗异口同声回道。这两人背地里早就受邵广晴之命,要伺机除去刘毕,如今见良机已到,下手毫不迟疑。两人同时抽出长剑,也不也不宣读儒门中禁令罚则,随即将手中长剑向刘毕后背刺去。 “干什么?”珂月与刘毕近年来虽生嫌隙,但眼看刘毕要被同门师弟钉死在地上,又怎能袖手旁观?“当当”两声脆响,却是唐翼如、鲁回朗的长剑被弹了回去,又顺手将刘毕、端木鱼两人身上的绳索割断。 珂月这一出手,真可说是快如疾风,抽剑、使剑、挡格,邵广晴可说一个动作都没有看清楚。紫语在旁,心中也凉了一半,“真没想到这鬼丫头,几年不见武功居然进步到了这种境界。”紫语自离开鬼谷,改入儒家门下后,这几年也着实费心在武功的修炼上,只是比起珂月,那是天差地别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3章 “结八佾剑阵围住反贼。”紫语见势头不好,也不等邵广晴下令,便急喊道,“别让走了一个。” “对!没错。”邵广晴也喊道:“结八佾剑阵!” “八佾剑阵!”珂月眼皮一跳,她曾多次听天明提起,当年儒家如何以六十四人的八佾剑阵围剿春老,如何功败垂成。万万没想到,这向来无敌手的剑阵,如今却要用来剿杀自己。“看来这对夫妻无论如何是要留下我的性命。”珂月不敢轻敌,将黑剑从白剑中抽出,双剑在手,严阵以待。 这一头,刘毕听到“八佾剑阵”四个字,也是脸色不善。他知道邵广晴、紫语夫妻,因自身武功不入上乘,所以对这可说是保命的八佾剑阵多有用心,经过数年的操练,八佾剑阵已臻至完善;自己虽说也精通此阵要义,能不能保住性命倒也难说。 “子曰:大学之道……”邵广晴执剑在手,崔动剑阵,口中领头念道。 “在明明德。” “在亲民。” “在止于至善。”随即有六十三名弟子,口念诀要,跟随掌教,分列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八行。其中平天下由邵广晴亲领,其余七行则由杨安远、赵东腾、张宝、唐翼如等邵广晴的心腹弟子率领。珂月不知道这剑阵的精奥所在,但早已听闻八佾剑阵的厉害,心中颇为害怕。“还是逃走吧。”珂月右手白剑拔开张宝与四名弟子词来的剑,左剑从右下腹划出,又拨开唐翼如等人来剑,状如天鹅展翅。她表面上虽然镇定,但内心不断提醒自己,据荆天明所言,这八佾剑阵一经展开,便如海潮拍岸,一波接着一波;如非敌人身死,不能罢休。 “要走就趁着现在。”珂月使出临渊剑法中的“吞花卧酒”,在地上翻转三圈,双剑急刺三十二下,剑剑刺向赵东腾那行弟子的下盘。赵东腾并不贪功,谨守剑阵纲要,当即率领身后七名弟子向东南方向退却三步。趁着邵广晴抢上、补位之时,珂月左手黑剑猛然执向地面,其势猛烈,只将半根黑剑都没入了地。珂月右脚踏上黑剑顶端,借着黑剑弹力,便往右前方空中突出,正是珂月拼着舍弃黑剑不要,也要先行脱出这剑阵范围。 紫语在一旁瞧的仔细,鱼儿好不容易撞近网中,哪能轻易让珂月全身而退?紫语冷笑一声,抽出腰间宝剑,也大声念动口诀:“子曰:大学之道……” “在明明德。” “在亲民。” “在止于至善。” 珂月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,在这片刻之间,以至于为首,米六、颜可直、鲁回朗等儒家弟子为辅,竟然又结出另一个八佾剑阵。紫语念动口诀,转动阵式,也不去追击正逃走的珂月,反而是倒转一十六柄长剑,经向刘毕、端木鱼、万勃虞等所谓儒家叛徒刺去。“啊——”只听见刘毕身后发出一声惨叫,一名追随刘毕的弟子身上被刺出八个透明的窟窿,倒了下去。 珂月毕竟没有那么忍心,能坐视刘毕等人被杀。此时,他身在半空,直往右前方突出,要回头去救刘毕也是不易。珂月吐出胸中真气,借下坠之势向前翻滚,左袖中的矫金索朝下方激射而出,缠住了一名行进间的儒家弟子。那弟子被矫金索缠住,登时跌倒,珂月借着这一拉之力,才将自己又送回人群之中。珂月脚一沾地,忙不迭地施展杳冥掌法中的奇妙步伐,东突西蹿地往紫语处奔去。当他来到刘毕左侧,夺回黑剑,反脚踢开紫语手中长剑时,那柄剑距离刘毕左颊已只有寸许距离。 珂月此举,虽救了刘毕性命,但等于又自个儿投入这剑阵的天罗地网之中。只见邵广晴、紫语两人联手,发动两个八佾剑阵,一正一反,以阴一阳,将珂月刘毕等人团团围住。霎时间,只如深秋淫雨遍洒芦苇深处,东西南北四方到处一片白茫茫,一百二十八名儒家弟子的白衣白袍穿来插去。 紫语、邵广晴等待此刻多时,登时将剑阵收紧。放眼望去,到处都是亮晃晃的长剑。紫语紧盯珂月,而邵广晴追捕着刘毕等人。“八佾剑阵果然名不虚传,好厉害!”珂月被被八个剑圈同时围住,闹得手慌脚乱,心中顿生悔意,“我真不该回来,回来只是平白陪着刘毕等人丧命罢了。”转头看刘毕那边时,刘毕等人在邵广晴的追杀之下,十来个人中已有一半丢了性命。 “糟!莫非今日要命丧此处?”珂月心中一馁,手上便缓。这八佾剑阵是何等厉害之物,珂月稍露空隙,随即遇险。鲁回朗手下八人,长剑疾走,险些削中珂月左腿;珂月转身拔足狂奔,明知万难逃脱,终也要试图挣扎一番,使出杳冥掌法中小巧挪移的步伐,不安常理的向儒家弟子撞去;被珂月撞着的儒家弟子,被弹出几步,旋即又回到阵法中。紫语情知珂月走投无路,只是企图窥探出剑阵的弱点,轻轻冷笑,调动阵法,以一招“日同风起”如老鹰捉鸡搬来攫珂月。珂月仰身躲过鲁回郎等八人刺向面门的攻击,双脚不动,左手黑剑随右手白剑而上,剑势如云,圆绕而出,左实右虚,以攻为挡,阻住了米六等人的来势;陡觉颈后一冷,回头看是,却是马少嬅为首,领着七名儒家弟子,八剑齐齐向自己胸前刺来。 “娘!”珂月双目圆睁,几乎便要哭出来,“你也来杀我?”马少嬅面无表情,手下不停,八人的剑锋几乎便要刺穿珂月的胸膛;与此同时,紫语亦率领七人,在马少嬅的袭击掩护下,绕道珂月的左侧,紫语八人将长剑贴近身侧,如使匕首,向珂月左胁处猛然而上。珂月眼见这对“母女”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,泪眼朦胧中,心灰意冷想到,“罢罢罢,反正不是八佾剑阵的对手,又何必苦做挣扎,干脆让她俩杀了算了。”珂月双目一闭,竟是自自愿死在马少嬅剑下。 “住手!住手!”伴随着叫喊声而来的,是两个如牛般大小的巨石。巨石一个掷向马少嬅,另一个则扔向了紫语。两队儒家弟子仓皇走避,以免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撞伤。 “天明哥!” “爹爹?”眼见一老一少正穿过重重人群,向自己冲来。珂月与马少嬅同时叫出声来。马少嬅早认为马凉已死,数十年来只凭画像追思父亲,心想,“他不是我爹,应只是面貌相似罢了?”但跟在马凉身后的姜婆婆一席话,令马少嬅心中的疑惑消失,马少嬅不意此生得见,随即上前,伏在父亲肩上,如少女般嘤嘤哭了起来,“爹,是您,真的是您。” “对,是我。我是你爹,没错;你是我女儿,这也没错。”马凉本不善言辞,他记忆中的马少嬅是姜婆婆口中如花朵般可人的少女,日日围着高石然打转;如今却见到一个中年妇人,在自己怀中饮泣,马凉只感手足无措,说起话来更加颠三倒四。 紫语见马少嬅与马凉妇女相认,自己最害怕的老太婆又站在两人身后虎视眈眈。这些年来,紫语在马少嬅身上得到的关爱,远远超过那个眼中只有白芊红的亲生母亲。她原本只是冒充,没想到渐渐地对马少嬅动了真感情,母女二人温柔慈爱地共同养育着自己与邵广晴的一男一女;那种幸福的日子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顶替了珂月的身份。 “完了,一切都完了。”紫语没想到马少嬅尚有其他家人,“如果只是珂月……我相信娘她一定还是相信我的;但是……”紫语担忧地环视着马凉、姜婆婆、荆天明还有刘毕,“这些人都知道我的底细,一切就要被拆穿了。娘……娘她会认下珂月,抛弃我。怎能让这种事情发生?” 紫语横剑在手,抢先叫道:“这几个人都是敌人,大家小心,莫要放走一人!”邵广晴本身并无急智,听紫语这么说,自是遵行无误。转眼间,两个八佾剑阵又已发动。颜可直与米六两人,在紫语的指示下,散为前后两队,前呼后应击向马凉,一十六人步伐错落中不失整齐,剑光如梳子般划过马凉身侧。 “琉璃儿!”马少嬅惊叫道:“你做什么?这是你外公啊!”紫语咬紧牙关,不肯回答,只是催动剑阵,亲自攻向马凉。 “胡说八道。”姜婆婆见马少嬅到此时仍不相信珂月才是马家后人,气道:“马少嬅你是瞎了,还是聋?要老婆子讲多少次,这珂月才是真正的琉璃儿。” 马凉一双空手在剑阵中飘忽来去,他一生穷尽武学精妙,奇妙的武功不知道见过多少,但这齐进齐退的、状若舞蹈的剑阵,还是第一回看到。他虽被困在剑阵之中,心中却宛如置身天堂一般,只是赞叹八佾剑阵的奥妙。此时在颜可直与米六的攻击下,马凉还有开闲功夫插话:“没错、没错。乖女儿你弄错了,紫语不是你的琉璃儿,她是冒充的。你真正的乖女儿,在那里!” “不!不!”出乎众人意料之外,马少嬅居然指着珂月喊道:“我不相信。你们干么要来骗我?我没有这种不检点、不文雅的女儿。我的琉璃儿……她是……她是天底下最美丽……最温柔……最善良……最优雅的女子。爹,你瞧啊!我的琉璃儿她实在那边。”马少嬅手指紫语,言道:“爹,您说,我的琉璃儿是不是天底下最美,最好的人?” 紫语一边攻击马凉,一边注意马少嬅的动静,耳听马凉正在劝马少嬅不要相信自己,又怎能容忍?紫语手势一打,颜可直、米六收短剑阵圈子,此时三十六把长剑益发猛恶起来,马凉被逼的还手自保,再不能轻轻松松的作壁上观。“真是!”姜婆婆在一旁气得跺脚,骂马少嬅道:“你是得了失心疯吗?好,老婆子我一仗打死紫语那鬼丫头,再来跟你说。”说罢,便往紫语处奔去。 “休要伤我女儿。”自从马凉、姜婆婆来到后,马少嬅便不遵从剑阵号令,此时姜婆婆揉身而上,意欲不利紫语,马少嬅二话不说,随即抢进剑阵;如此一来,紫语这边这个八佾剑阵又臻完善,威力顿时大增。 “娘!”紫语万万没想到,事到如今,马少嬅居然还站在自己这边,不禁激动的叫了出来。“孩子,你放心,娘发过誓,绝不让人再度将我们拆散。”马少嬅带领七名弟子合理阻挡姜婆婆的攻势。姜婆婆眼见来迎自己拐杖的,居然是自己心疼了数十年的马少嬅,这拐杖又怎能恶狠狠的敲了下去? 紫语对马少嬅有无限的感激,精神一震,使起剑阵更加得心应手。六十四名弟子,分成八行,宛如同时又一十六臂,只夹得马凉、姜婆婆片刻抽不开身。紫语心中算得清楚,也不用胜,自己只消拖住马凉、姜婆婆两大高手,好让邵广晴手下的剑阵专心对付珂月便是;只要珂月一死,她紫语再也无惧。 这头荆天明拼命赶来之后,便与珂月并肩作战,齐心协力护住刘毕等人。此刻效忠刘毕的儒家弟子,大部分也已丧命,只剩下万勃虞、杨续当、端木鱼三人,刘毕与他们背对背站成一个四方形,如此一来,要防守的范围只剩下个人面前的那小块。刘毕红着眼睛对荆天明喊道:“天明我们不要你保护,只求你冲过去杀了邵广晴,为谈师兄报仇。” “我答应你。”荆天明点点头,想到谈直却,荆天明也觉得无法原谅邵广晴,便半开玩笑对刘毕言道:“你们小心点,别死在我面前了。”刘毕脸上也放出微笑,笑骂道:“滚吧你,先想出方法破了我们儒家的剑阵,再来吹牛不迟。” 荆天明将刘毕、端木鱼等人抛诸脑后,打迭起十二分精神,只想着如何破解这无人能敌的八佾剑阵。自从当年恶门春老,见识过八佾剑阵威力之后,有时荆天明也会在心中嘀咕,不知道剑阵可有破法?直到今天都还记得很清楚,当年白芊红饶过刘毕性命离开时,嘴里念叨着这剑阵的破法。“如果今天是白芊红在此,她是不是已经了对付八佾剑阵的良策呢?”荆天明想起白芊红,自然而然又想起了路枕浪,心中顿时一阵酸楚。 “或许路枕浪的死……也在秦王的盘算之中?不然两军对阵,他为何重用白芊红?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4章 “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。”荆天明深吸一口气,飞身踏过鲁回郎等人头上,冲到了珂月身边。珂月见他来到,整个人也为之一振。“月儿。”荆天明边从珂月手中接过张宝等八人的攻击,边问道:“有受伤吗?”珂月嫣然一笑,“现在还没有。”“那可有破这阵法的注意吗?”“这个吗……”打从荆天明、姜婆婆等人到来,珂月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,她本来是想说废掉他们的右手,后来转念一想,这样必然会使荆天明讨厌自己,便改口道:“要不要试试看夺下他们的武器?” “好”荆天明应承之后,便是一轮快攻,在邵广晴、与赵东腾等十六人的攻击下,或弹或抢、或劈或砍,打向了其中四人手中的长剑。只听得“当当当当”四声脆响,四人手中的长剑一把接一把地掉了下来;但这法子早就有人用过,只见这四人不慌不忙,同使一招“此仆彼起”,在同伴的攻击掩护下,直向自己所属行列最后方退去;四人尚未退到行列的最后端,早已经有人将他们掉落的长剑拾起,在那儿等着还给他们了。 “这样不行。”荆天明摇摇头。“所以我刚刚才想说,要废掉他们的右手嘛。”珂月心中虽然这么想,却毕竟没有说出口,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罢了。 “再怎么试也没有用的。”邵广晴见荆天明无功而返,得意地笑了起来,夸口道:“我们儒家这剑阵,传到今天已有百年,什么样的豪侠没有碰过,你尽管试,包管你最后只是累死在这剑阵之中罢了。” “是吗?那我再试试看。”荆天明语毕,随即抓向最靠近自己的一柄长剑。那弟子见荆天明空手来夺剑,赶忙用力一抽,哪知他刚一用力,掌心突然火一般烧起来似的,剑烫得简直握不住;想要撒手放开那剑,那剑又好似糖蜜般黏,无论如何也掉不出自己的掌心。原来荆天明将内力借着长剑逼入那弟子掌心之间,那弟子痛的大声惨叫,如杀猪般哀嚎。 “哇,天明哥的内力已能这样收发自如。”珂月见荆天明只是以内力烧伤那弟子的皮肉,心中大为赞叹,“这样就不用废去他们的右手了,不过这我就办不到了。” “好极了,这法儿能奏效。”正当荆天明这样想时,身后已有三十一柄长剑从五个方位刺来,他只得撒手,向左前方逃串。“天明哥哥,这法儿太费功夫,不行的。”珂月边还手边叫道。 “是啊。”天明也看出来了,“可惜身上没有暗器,若有暗器,或许能行。” “想得倒很美。”邵广晴狞笑道:“你以为我儒家没有遇过使暗器的高手吗?就算左十二在此也无法脱出这八佾剑阵。”荆天明与珂月对望一眼,都觉得邵广晴所言是实。两人如今在剑阵的包围下耗去了半个时辰,丝毫摸不到剑阵的破绽,若是这么拖下去,必将体力不济。“难道真的会耗死在这剑阵之中吗?”荆天明忍不住也这么想,“如今只希望菜翁、姜婆婆能有什么妙计了。菜翁武功奇高、姜婆婆江湖经历老辣,只盼他们能有解法才是。”荆天明想到这里,放声大叫道:“菜翁!菜翁!你可有方法破解这八佾剑阵吗?” “小兄弟!小兄弟!”马凉听到荆天明的叫喊,也回叫道:“你不用问,我早就在想啦,你只消好好顾着我的外孙女儿,再顺便照顾下我的芙蓉,这破剑阵的事儿,就交给我吧!” 第六章 此仆彼起 “外孙女儿?芙蓉?”方才马凉、姜婆婆与马少嬅对话时,因马少嬅坚决不肯认珂月,二老说话都刻意压低声调,兼之那时珂月对抗剑阵无暇他故,所以没有听见。但这一回,马凉这样放声大喊,非但珂月听得清清楚楚,在场满山满谷的儒家弟子也都听得分明,姜婆婆的闺名从此声名远播,只气得她恨不得将马凉打成肉饼;换个角度来看,倒是使八佾剑阵缠住姜婆婆的这些弟子们救了马凉一条老命。 “外孙女儿?那老人家是谁?”珂月拉开架子,发出一掌,边问荆天明道。 “是你外公。”见颜可直为避开珂月那一掌,急向左跳,不免有些脚步踉跄,他左手趁机也发出一掌;那头邵广晴见荆天明这掌精妙,生怕颜可直受伤,便倒转剑阵来迎战荆天明,使得荆天明这掌劈出,却连颜可直的衣角也没沾到。 “外公?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的亲人?”珂月万般惊喜之余,也不忘追问:“那芙蓉又是谁?”荆天明一笑,只道:“便是姜婆婆。”“姜婆婆!”“这其中缘由我也不清楚,若能破此剑阵,我们从容再说。”珂月点点头,此刻她知道这世界上自己除了马少嬅外,尚有别的家人,而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外公,言语中对自己明显感到关心,珂月心中顿生一阵暖意,在与荆天明并肩作战之余,也刻意留心起马凉、姜婆婆两人的行动。 只见赵东腾一个滑步,带领身后弟子向左侧退开,避开姜婆婆拐杖横扫而来的劲力。姜婆婆“哼”了一声,拐杖突往身后的张宝等人头上打去,又是落了个空。姜婆婆行走江湖多年,总是说打就打,哪有受过这种老是打不着人的鸟气?忍不住边打边埋怨道:“臭老头!只会吹牛有什么用?说的可好听,破解剑阵的事儿就交给我,你倒是破解破解给我看看呀。”姜婆婆嘴上虽这么说,心中已知来者不善,自己与马凉被马少嬅、紫语两人缠的碍手碍脚,几乎无法过去支援珂月抵抗邵广晴。但姜婆婆眼见荆天明大施拳脚,一方面抵住八佾剑阵,一方面尚有余裕研思破解之法,也暗暗对荆天明武功进步之神速,感到吃惊。 “破解就破解,我来了!看招!”马凉耳听得姜婆婆激他,登时右足一个飞踢,一只脏鞋顿时在颜可直面前擦鼻而过。颜可直“登登登”连退三步,由米六、紫语等人抢上守护颜可直背后。,马凉一个跃步跳了起来,人落下来时,不偏不倚地骑在刚刚抢上前来的米六肩上。米六被马凉以双脚扣住肩窝处、头发又被马凉东拉西扯,慌张之下走得跌跌撞撞,他身后的儒家弟子,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跟上去?犹豫片刻,还是都紧跟着米六身后,乍看之下,仿佛马凉成了老鸭,身后带着七只小鸭弟子,大伙儿在一块儿扭来扭去。 “胡闹、胡闹。”姜婆婆看马凉用这种耍无赖的方法,不住地在心中骂道,但也希望马凉这种打法能够奏效,不然今日只怕要全军覆没了。这法儿虽然使得八佾剑阵有所窒碍,但马凉既然骑在米六身上,那么等同剑阵的敌人只剩下姜婆婆一个。四十来个儒家弟子,围在姜婆婆身边,就好像一群白色的蜜蜂般狂螫猛叮。饶是姜婆婆武艺如此高强,都忍不住哀哀叫起来:“姓马的,快下来!哎呦,好险。哎呦,好险。哎呦,好险。”姜婆婆手臂疾缩,避开紫语来剑;左腿跨出,回肘后撞,拐杖“铛”地一声同时挡住唐翼如等人八剑合击,只痛得她虎口阵阵发麻,口中连声喊道:“好险、好险。” 马凉也发现势头不对,他若再把米六当作马骑,那他的芙蓉恐怕就要提前凋谢了,顿时“碰”地从米六肩膀上跳了下来,一个转身,直拳挥出差点儿打中米六下腹。马凉一遍闪开鲁回郎等八人陀螺似地轮番攻击,一面大喊着:“小兄弟,不行的,这个剑阵我破不了,好强、好强、好强、好强啊!” 荆天明听到马凉连说了四次好强啊,真是心有戚戚焉,“好强。这剑阵真的太厉害了,就好像一个人有十六只手臂,同时在四面八方攻击与防守一般。平常人的招式之间,总有虚虚实实;但这个八佾剑阵招招都是实招,令人不挡也不是,不攻也不行。” 珂月心中也想到:“如今已在剑阵中耗了大半个时辰了,若是这样下去,只怕会力竭而死。”邵广晴、紫语夫妻,眼见马凉、姜婆婆、荆天明、珂月四大高手,陷在剑阵中苦苦挣扎,都是喜上眉梢。不过这对夫妻,为人并不急躁,当下只是谨守分寸,以规矩成方圆,照着儒家代代流传下来的祖训,将剑阵一招一式地演练出来。他夫妻二人越是无心杀敌,剑阵反似舞蹈般流畅自如,到使得荆天明四人更加应接不暇。至于刘毕等四人,虽杵在剑阵当中,却鲜少受到攻击,不知是邵广晴夫妻专心在对付荆天明等人?或是杨安远、鲁回郎、张宝等儒家弟子,毕竟不忍对自家下手的缘故? “有没有方法能破解这八佾剑阵?” “难道没有方法能破解这八佾剑阵吗?”荆天明与珂月对望一眼,两人虽不说话,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。 “哈哈哈!我明白了!”就在此时,马凉突然放声大笑道:“我明白了,这剑阵并无破法,只能以硬打硬,是要是去想破解之法,谁就中了这剑阵的陷阱。”马凉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师,毕竟体会出剑阵的精奥。 “原来如此。”凭荆天明与珂月的武学境界,马凉如此加以提点,两人顿时看破了眼前的迷障,“凡是陷入八佾剑阵包围的人,皆不免设想这剑阵中必有弱点,或有破绽,于是便拼了命去找弱点,;孰料这剑阵招招是实,其中并无破绽。功夫差一点儿的人,还没找着弱点,已给八佾剑阵杀死了;功夫好一些的,若不能瞧出个中端倪,最终也会被剑阵耗死。”想通这关节,荆天明也喊到:“菜翁,我也明白啦,这剑阵确实只能以硬打硬,没有别的破法。” 邵广晴夫妻听马凉、荆天明如此说,心中一惊。儒家这八佾剑阵确实如荆天明所说,只能以硬打硬、以强敌强。便好像有道的君子,一生都在不停的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他们的弱点,便是他们进步的地方,到达一定的境界之后,连他们自己都很难找到自己的弱点,又何况是初相识的人呢?倘若非得与有道君子较量,唯有一较彼此境界的高下罢了。“这该死的荆天明、马凉,”邵广晴心中暗暗安慰自己道,“就算他们想通了此中关节,但是他们的武艺并非八佾剑阵的对手,还是得死在剑阵之中。”紫语心中也想道,“他们若能战胜剑阵,早就将剑阵瓦解了,又岂会拖到此时?此时想通这个道理,不过是作个明白鬼罢了。” “小兄弟,我教你的数字拳可曾忘了吗?”马凉想通其中关节之后,心中豁然开朗,语调也变得轻松淘气,“没忘的话,你我同使这数字拳,抗一抗这八佾剑阵如何?” “什么数字拳?”姜婆婆从没听过天下有这套武功,心想,“莫非是马凉隐居多年自创的武功吗?” “数字拳?”荆天明听了也一愣。当年他四处沦落,承蒙菜翁收留时,马凉确实有教他一套数字拳,这拳一套九招,招招的名字里头都有个数字。荆天明打从学来之后,就从来没使过,因为他以为这拳法只是马凉的玩笑。 “对啊,你忘了吗?”马凉问道。 “忘是没忘。”荆天明回道,“可是我从来没使过哪。” “没忘就好。你只记住一件事,使这拳法时,你体内有多少内力,就尽情地拍出多少内力,绝不要有所怠滞,也不要有所保留,懂了吗?” “明白了。”荆天明点点头。 “待我叫出招式名称,你就与我齐使这数字拳。”马凉道,“我倒要瞧瞧是八佾剑阵厉害?还是我马家的数字拳强?” “真有这么厉害?”荆天明正想问时,马凉已开口叫到:“第一招‘一见钟情’。”荆天明再不言语,冲了上去,与马凉并肩,两人同时使出这奇怪拳法。“第二招‘再见倾心’。第三招‘三生有幸’。”随着马凉与荆天明一招一式将这拳法使出来,姜婆婆在旁忍不住喊了出来:“胡说八道,什么数字拳?这根本是马家的绝学,九魄降真掌法!”珂月闻言也吃了一惊,她早听婆婆说过九魄降真掌的厉害,外公马凉会使九魄降真掌倒也合理,但她没想到居然连荆天明也会使。姜婆婆说话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,一时之间,没有参战的儒家弟子们也都议论纷纷。“这就是失传的九魄降真掌法?”、“马水近大侠的绝学?”、“天下第一的掌法?”、“九魄降真掌对八佾剑阵,谁会赢呢?”就连一直藏身在邵广晴帐棚内的赵楠阳,这时都忍不住探头出来看。 旁人的议论声音虽大,却传不进马凉与荆天明的耳里。两人专心致志地在使九魄降真掌,也就是马凉口中的数字拳。 马水近所创的九魄降真掌共计九式,九招中又各有九种变化,九九八十一路掌法招式之中,没有一招半式是虚招;换言之,一招使出,便等于同时拍出九掌,这九掌之中,掌掌皆须以炉火纯青的内力作为后盾。乃是马水近武功臻至化境后,有感友人风朴子身怀绝术、智慧超群,炼出长生不老仙药,却能明白“人”不应夺天之功的道理,马水近亦将其毕生所学武功,化繁为简,反璞归真,将招式减到只剩根本九式,创出这九魄降真掌法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5章 这两人的九魄降真掌使将起来,各有千秋。马凉熟悉掌法,使起来好似一只仙猿,在白茫茫的大队儒家弟子中纵跃扑击。一会儿在张宝面前急闪而过,一会儿又在杨安远头顶上蹦蹦跳跳;有时搔首弄姿,有时又滴溜溜地转个不停;从他掌中所发出的威猛掌力,恍若闪电,忽明忽暗,直逼得儒家弟子节节后退,只不知他下一掌要拍向何处? 荆天明则是第一次使这九魄降真掌。以前每逢满月,马凉总是不言不语,一个人在石像堆里打这套数字拳。大约是怕使出内劲会伤了芙蓉的石像,马凉打这拳时,手上总是不带半点内力,而且这些招式名称又有点不伦不类。这才使得荆天明误会这数字拳只是马凉开的玩笑;万万没想到这就是马家的绝学,曾经败徐让于掌下的九魄降真掌。 荆天明初将内力灌注于掌内,随着第一招拍将出去,胸臆间立感一股畅快之意。刚开始他还有点分寸,时时注意体内内劲的流转,到后来打得畅快,心中再无别的念头,只见他大袖飘飘,有如野马在旷野中奔驰,身旁虽有百来个儒家弟子包围,他却似身在无人之处,独自在使这九魄降真掌一般。“唉呀!”邵广晴惊声一呼,明明荆天明方才还在自己身后,怎么忽地又到了自个儿身前?邵广晴只觉得耳畔生风,忍不住耳鸣,却是荆天明第三回奔过自己身旁,以一招“三生有幸”拍向了亦被挤到自己附近来的紫语。 “第四招‘四顾茫茫’。”马凉口中不停叫着,也随之攻向邵广晴,“第五招‘五内俱焚’。第六招‘六神无主’。”九魄降真掌力大无比,八佾剑阵则宛若磐石;两套武功正面交锋,双方均无巧可取,乃是力大者胜的局面。唐翼如乃是当今儒家弟子中武功最好的一个,他大骇之余,反倒发出洪水般的轰轰声吼将起来。荆天明却凝神接战,充耳不闻。唐翼如咆哮而上,剑意不失,一剑快、一剑慢,率众合力向荆天明左肩刺去。荆天明却灵台澄静,不为所动,只是意凝志专地将第五式“五内俱焚”的九掌一一拍出。唐翼如竭力抵挡,终于支持不住,翻了个筋斗。紫语见唐翼如失利,急忙来补空隙。到此刻邵广晴、紫语夫妻已无力分神攻击姜婆婆与珂月两人,只能集中精神全力对战九魄降真掌。 “傻瓜,真是傻瓜。”姜婆婆眼中溢着泪水,什么三生有幸、六神无主……听到这里姜婆婆心中已经明白,马凉跟自己分开之后是多么伤心痛苦,这才将九魄降真掌的招式名称改成了什么一二三四……的好笑数字拳,“胡闹,真是太胡闹了。”姜婆婆想起往事,忍不住老泪纵横。 在凌厉的掌风吹拂之下,姜婆婆仿佛又看到了马凉年轻时的身影。看见他兴冲冲来提亲,听见他如何语焉不详地没把话说清楚,听见父母满口承诺将姐姐许配给他……而这个笨蛋郎君却高兴到没察觉那并不是自己的闺名。 “第七招‘七零八落’。第八招‘八黄九垓’。第九招‘九死不悔’。”听到马凉失去自己后,竟是这样痛苦地到处寻觅自己,姜婆婆心中猛地后悔,当年自己不该爱面子好强,“要是那时我从屏风后冲出来,直接告诉父母说马凉要娶的是我,不是姐姐就好了。”姜婆婆咬咬下唇,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身为芙蓉的哪一刻,“或者……又或者是……” “婆婆!”珂月叫到:“婆婆!您在发什么呆?快看呀,外公跟天明哥胜了,他们杀死了邵广晴!” 马凉、荆天明二人打到九魄降真掌最后一式,邵广晴、紫语两人已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沙尘之中,到处都是凌厉的掌风。眼见这掌法即将使完,马凉与荆天明心意想同,都向邵广晴奔去。邵广晴受到两大高手的夹攻,心中早就怯了,心神一乱,所指挥的剑阵更显得无力。紫语知局面艰困,也暗暗心惊,但眼前看着夫君已岌岌可危,一时也想不出其他计较,只得调动颜可直、米六两列队伍上前搭救邵广晴。颜可直等人向前踏出半步,正等于将自己送到了马凉的掌力之下;马凉本没有杀他的意思,只是九魄降真掌一掌接着一掌,内力所到之处,恍若狂风雨落向大地,颜可直等人又怎禁得起?登时手臂发麻,其中四人宝剑脱手,另外四人被掌风重重击打在头上,只打得脑盖碎裂,霎时间连颜可直在内,连死了四名儒家弟子。 荆天明则绕过米六等人,直往邵广晴扑去。邵广晴见荆天明满脸杀气,心中更怯。“今日杀你为谈直却报仇!”荆天明开口叫道。邵广晴见他扑来,举剑向他疾刺数剑,招招致命,荆天明并不停顿,只是将第九式“九死不悔”尽情发出。邵广晴只觉得头顶、前胸、手臂各处,皆有一股巨大的掌风压将下来,宝剑刺到半途,再也无力送出,同时口中鲜血狂喷,双膝一软,倒在了地上。 “掌教死了。” “荆天明杀死了掌教。”儒家弟子的声音一时间沸沸扬扬起来,本来没有加入八佾剑阵的儒家弟子们,也抽出宝剑,齐向荆天明等人冲来。刘毕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一刻,登时大声呼喊道:“兄弟们住手!前任掌教邵广晴与夫人紫语,串通鬼谷,背地效忠秦王,残杀我儒门弟兄。”刘毕喊了几句,儒家的门人都竖起耳朵来听。“我手里有真凭实据,便在我帐中。”刘毕又喊道:“儒家弟子们随我来,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再说。”五大弟子如今仅剩刘毕一人,说出来话自然有其分量在,再加上万勃卢、杨安远等亦帮忙安抚,白袍弟子纷纷收起长剑,尾随者刘毕去了。 “你们……你们要去哪里?”紫语见鲁回郎、米六、张宝等人犹疑一会儿也跟着刘毕走了,忍不住叫道:“回来啊!我是掌教夫人,敌人还没有死,你们要到哪儿去?快回来为掌教报仇啊!” “他们不会再听你的了。”珂月向前一步,走到紫语面前说道:“我们是不是也该来清一清我们之间的帐了?” “你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?”马少嬅横剑挡在紫语身前,怒视珂月,“你这丫头三番两次想对我的琉璃儿不利,你武功虽高,但只要我马少嬅有口气在,便不会叫你如愿。” “娘!”珂月哀叫一声,“您到现在都还不认我?我才是你的女儿啊。” “我没有你这种女儿。我的女儿琉璃儿,是全天下最美、最优雅的人。”马少嬅停顿一下,又道:“不可能是你。” “我……”珂月一时为之语塞,“外公……外公和姜婆婆都在这里,”珂月指指走过来的两人,“他们……他们会告诉您,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。” “是啊,乖女儿,你千万不要搞错人了。”马凉劝道:“你没看到方才珂月使我马家的临渊剑法十分道地吗?由此可见,她才是你的女儿。咦!不过小兄弟使起数字拳也十分道地,莫非乖女儿你还有一个儿子吗?不,不,不对,莫非我有一个徒弟吗?哈哈哈!” “你说的是什么?”姜婆婆斥责马凉,又转头劝马少嬅道:“少嬅,我知你费尽千辛万苦到处在找琉璃儿。这紫语人长得虽美,却是蛇蝎心肠,万万不能相与的。何况,珂月与你之间才是正真的血脉相连……”但不管姜婆婆怎么劝,马少嬅只是当作没听见,事实上,她甚至撇过头去,不再看珂月一眼。这使得站在珂月身后的荆天明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 姜婆婆气得要命,正想破口大骂时,珂月轻轻摆手组织了她。“紫语。”珂月咬咬牙,硬逼自己说道:“你快走吧,在刘毕带着门人回来之前,带着……带着你娘走吧。” 紫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……你愿意放我们走?你……不杀我?” “我不杀你。”珂月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,“过去的事就算了,我知道你是真的心疼……心疼你娘。那么快走吧,我饶得过你,儒家的人可饶不过。” 珂月这几句话如闪电般打中紫语。紫语这一生,从没有人在任何一件事情上放过她、饶过她,为了生存,紫语无时无刻不在算计。“我……我的孩子呢?”紫语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你能让他们跟我一块儿走吗?”珂月奇道:“我留下你的孩子做什么?他们当然跟你一块儿走。”“这样啊……这样啊……”紫语喃喃言道:“没有,她没有要夺走我的孩子来报复我。” “娘!我们快走吧。”紫语回过神,连忙牵起马少嬅的手,“等刘毕他们回来就不好了。”马少嬅点点头,跟在脚步匆忙的紫语身后走了。 “这样……这样好吗?”荆天明也很疑惑。 “她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。”珂月望着马少嬅的背影,心中其实还希冀马少嬅回头,口中却道:“我明白女儿失去母亲的痛苦,所以不能让我的母亲再忍受失去女儿的痛苦了。天明哥,你说我做得对吗?”马少嬅毕竟没有回头,她一手一个牵住那邵广晴与紫语的子女,渐渐地与紫语一块儿消失在珂月的视线中了。荆天明拍拍珂月的肩膀,什么话都没有再说。 “好孩子,你过来。”姜婆婆不知多久没有这么慈爱地说话了。珂月飞奔到她身边,“哇”地一声哭了起来。姜婆婆温柔地安慰她,并示意荆天明与马凉走开,两人自是乖觉地退开了。 “好孩子,你别哭,婆婆有些话要讲。”姜婆婆要珂月擦去泪水,“婆婆曾答应过你,一定让你重回马家家门认祖归宗。现在,你父亲高石然死了,少嬅呢……她也走了,所幸运有你外公马凉,重回家门这件事情也就算勉强达成了吧。”珂月听姜婆婆言语间十分认真,似乎是深思后的结果,便问道:“婆婆,怎么突然说这些?莫非婆婆您也要离开了吗?” “小女娃儿就是聪明。”姜婆婆浅浅一笑,拐杖在地上点了点,“临走前婆婆有些话非说不可,虽说丢人,但幸好也只有你我听到而已。很多很多年前,婆婆跟你现在一样年纪,跟你一样的古怪……”珂月听了也笑了,“我已经听说了,婆婆那时候叫做芙蓉。” “芙蓉啊……”姜婆婆语中带着向往,点头续道:“那个芙蓉姑娘跟你一样,不喜欢女红,偏偏喜欢练武功,既顽皮、又捣蛋,缠人的功夫也是一流,闹得他的父母没办法,只好拜托家中世交来教导芙蓉练武。那位世交有个儿子也喜欢练武,芙蓉便渐渐喜欢上他了。” “想来那人便是我外公马凉了?”珂月问道 “是啊。你外公跟我两个说好了,谁也不另娶,谁也不她嫁,我俩非得一生一世在一块儿不可。可是你外公他啊,你也瞧见的了,话说得颠三倒四、言不及义。”珂月忍不住插口问道:“难不成外公没有向您提亲吗?” “不,提亲是提了的。只是你外公,没把名字听清楚。”姜婆婆说起往事,毕竟有些不好意思,“你外公来提亲时,我父母误以为他想娶得是我姐姐。你外公没注意到,见我父母答允了,只是一昧地高兴。”“婆婆还有姐姐?”珂月稀奇地问道。“有的。”姜婆婆点点头,“我姐姐便是马少嬅的母亲,你的外祖母了。”“啊!”珂月惊叫一声,“怎么会这样?” “唉!”姜婆婆轻叹一声,又向前走远了几步,“这大概就是缘分吧。洞房花烛夜那天,你外公终于发现取错了人。第二天一早,便冲来我家,向我道歉。你外公本来说要退婚,但双方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,哪里丢得起这个脸?更何况,嫁都嫁了,岂能让我姐姐受此委屈?”珂月点点头,问道:“后来呢?”“后来啊,后来你外公便来求我……”“求你?”珂月实在想不到马凉这时来求姜婆婆什么,只好问道:“我外公他求您什么?”姜婆婆停了停,小小声说道:“他来求我做他的偏房。”“哦!”珂月吃了一惊。“你外公说了,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,我做偏房也没什么不好。我听了气极啦,骂道:‘本来就是你颠三倒四才闯的祸,有什么道理要我委屈?’就这么把他赶回去了。” 珂月眨眨眼睛,偷偷瞧了一眼远处的马凉,心想,“外公还真有胆,居然敢叫婆婆做小。” “外公后来没有再来找您吗?” “怎么没有?他每逢满月便来找我,要我嫁他做小,但我打死都不答应。” “换做是我,只怕我也不会答应。”珂月言道。 “后来有一天,你也知道的,你外公他突然就离开家,再也没回来了。我姐姐也不知道清不清楚其中缘故,整日郁郁寡欢,幽怨而终,只留下年纪幼小的孩子,无人照顾。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6章 “所以婆婆您就隐姓埋名,跑到马家去当仆妇?”珂月听到这里,终于明白了。姜婆婆点头道:“是啊,我觉得对不起我姐姐,就留在马家为仆,照顾马家的孩子长大,也算是赎罪吧。” “孩子啊。”姜婆婆拉起珂月的手,压低声音又道:“婆婆今天已下定了决心,有生之年是不会再离开你外公的了。”珂月方才收八佾剑阵包围,心中也有同样的念头。“婆婆为什么不怕丢丑,告诉你这些陈年旧事呢?”姜婆婆自问自答地说道:“就是想要让你知道,婆婆如今后悔了。”“后悔了?”“对,婆婆刚才终于想通啦,过去几十年来,婆婆一直在生你外公的气。”姜婆婆也偷偷瞄了一眼马凉,“结果呢?你外公离家出走,我的亲姐姐过世,而我呢?也孤孤单单地过了大半辈子。对,我后悔了,我若能回到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,我一定立刻答应你外公,做他的妾。”珂月愈听愈迷糊,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哪?姜婆婆知她不明白,苦笑了一下:“孩子,婆婆擅自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情,在走之前,婆婆得先跟你道歉。”珂月此时还不知道姜婆婆强逼辛雁雁下嫁陆元鼎的事情,只听得满头雾水。“婆婆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情。如果有一天,那姓荆的小子问你愿不愿意二女共侍一夫……”“什么?”珂月突然明白姜婆婆要说什么了,只羞得满脸通红。姜婆婆却不管她,自顾自说道:“若到了那个时候,希望你能想起婆婆方才告诉你的故事,好好地想过了,再回答他。” 第七章 长歌当哭 眼看夕阳西下,两人对于能安然度过这多有波澜的一日都自忖侥幸。马凉与姜婆婆的背影早早已瞧不见了,珂月却依依不舍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。 “天明哥,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。” “怎么?他们难道不回来了吗?” “嗯,我拜托婆婆回去接神都九宫的人,送他们回神都山上。”“这以后呢?”“这以后……以后只怕是再也见不着婆婆跟外公啦。”荆天明吃了一惊,问道:“你没有跟婆婆提起,要请她老人家跟我们一块儿对付徐让,救端木姑姑出来?” “我没提。我若是提了,婆婆岂肯离去。”珂月摇摇头,“我不想让婆婆跟外公再冒险了。他们年纪已经这么大了,好不容易才终于在一起……”“我明白。”荆天明也笑了,“我也赞成你的作法。救端木姑姑的事,我们自己来就好了。” 回想起自己方才扑过去紧紧抱住外公,把头埋入他宽大的胸怀,珂月心中便一阵甜蜜,“天明哥,你说外公跟婆婆,还有神都九宫的弟弟妹妹们,大家是不是会快快活活、平平安安呢?” “你放心,他们在一起一定乐得很。”荆天明为了安慰珂月,故意笑道:“只怕他们乐得把神都九宫都给掀了,的时候你这个宫主回山去,可没地方住了。” 珂月点点头,又道:“外公能找到我,真是太好啦。”“是啊,真是太好啦。”荆天明伸手摸摸珂月的头,“放一百二十个心吧,会再见面的。” 珂月“嗯”了一声,吸吸鼻子,眨眨眼睛,展颜笑道:“天马上黑了,我们也走吧,我可不想跟好几百个守规矩的儒家弟子挤在一块儿过夜。” “哈哈哈!说得太对了。”荆天明也笑了起来。 “说什么哪?笑得如此开心。”两人言谈间,刘毕走了过来,开口问道。荆天明见是刘毕,便点头言道:“我方才见你们儒家众人挤在一处,不知讨论些什么,觉得不方便,就没有靠过去了。”“是啊。”珂月也道:“真闹了好一会儿,事情都弄清楚了?” “天明,此次多亏了你为我儒门除害。”刘毕一个长揖到地,说道:“也为谈直却大哥报了仇。”“自己兄弟,这么客气干什么?”荆天明说道:“倒是你,我杀了邵广晴这事,没给你带来麻烦吧?” “我早将诸多人证、物证收集齐备,只是邵广晴势大,难以公开罢了。”刘毕眼神流转,脸上现出微笑,道:“不瞒你说,刚才之所以如此吵杂,是在推举新任的儒家掌教。” “莫非……你成了新任儒家掌教?”珂月心中猛地一跳,好像有什么不吉的预感。“正是!”刘毕掩不住心中欢喜,喜形于色地说道。“这真是太好了。”荆天明却是打从心底为刘毕感到高兴,还推了刘毕一把,兴奋地说道:“好家伙,真有你的!从此以后,儒家就靠你来光大了。谈大哥地下有知,不知该有多高兴哪!” “呵呵!”刘毕也笑得合不拢嘴,“今天晚上有个小小酒宴,你们也留下,一块儿庆祝如何?”“这……”荆天明知道珂月巴不得拔脚就走,便转头望向她。珂月却两眼迷离,不知在想些什么,完全没有注意到荆天明的眼神。“我看还是算了吧。”荆天明回头对刘毕说道:“方才为了对付你们儒家的八佾剑阵,耗去不少内力,我跟阿月都着实累得很,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,还是改日……” “累的很?是吗?”刘毕没等荆天明说完,便插话道:“那我就不送了!” 刘毕这一句“那我就不送了”一出口,几百名儒家弟子突然全都抽出剑来,将荆天明与珂月两人包围在中间。刘毕向后推退开几步,也抽出腰中宝剑,“果然不出我所料,你为破剑阵,此时内力耗竭,正是杀你的好时机!” “杀……杀我?”荆天明见刘毕脸色铁青,绝非玩笑,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骤变,瞠目结舌地反问道:“为……为什么?我们不是……不是兄弟吗?” “我们自然是兄弟。但我杀的不是我兄弟荆天明。”刘毕咬牙说道:“杀的乃是大秦国二皇子。” “你!”荆天明一呆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 “难道你能坦言相告,对天发誓,心中绝无一丝半毫向着秦王?”刘毕侃侃而言,“说不出话了吧?我本希望引你与八佾剑阵相斗,盼你与邵广晴斗得两败俱伤,好免去我亲自动手的这一刻;但如今这一刻既然来临,我刘毕也不会退缩。天明,你武功太高,若不趁你内力耗竭之时,万难将你除去。我明白此举乃是趁人之危,但是大义当前,此事我一肩承当了就是。”刘毕说到这里,数百个儒家弟子又再度结成剑阵,将荆天明、珂月两人包围起来。 “且慢!”珂月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,但数百人个个听来分外清楚。方才珂月心中突突乱跳,此刻已镇定下来,“好你个刘毕,谋划杀害自家兄弟,情理你都还占全了啊。”珂月不愧是神都九宫之主,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酷,“你若不仁,便休要怪我不义。”珂月从左手袖中捏出一小团有点黄又有点绿的东西,高举在手,说道:“这是月神乌断传给我的五虫斑斓膏,就这么一丁点儿,就能毒倒你一二百人。中者无药可救,全身溃烂而死。方才剑阵中有我生母马少嬅女侠在,我这才宁冒生命危险,也不愿拿出这五虫斑斓膏来。”珂月瞪着刘毕,言道:“怎么样?你也知道荆天明他百毒不侵,你若动手打将起来,我便与你们来个同归于尽,叫你这新上任的儒家掌教,率领这几百死尸弟子,到地下教书去吧!” “你……”刘毕没想到珂月还有这一手,心中犹疑起来。只见珂月右手食指上捏着一小团黏糊糊的东西,乍看之下好似一粒粒的虫卵,又隐隐发出阵阵腐败臭气,有时像是酸味,有时闻起来又似酒味,显见不是什么好东西。刘毕和不少儒家弟子想起当年在桂陵城中,亲眼看见珂月以毒掌击毙江昭泰,此时听见这五虫斑斓膏的威力,心中都戒慎恐惧。万勃卢便言道:“掌教,我看今天还是放他们走吧。”杨安远也劝道:“来日方长,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,这姓荆的小子跑不了。”刘毕听他们劝解,心中也着实拿不定主意。 珂月见吓住了刘毕,伸脚轻轻在荆天明右足上一踢,两人同时运起轻功,齐向东北方奔了出去。数百个儒家弟子,虽都执剑以待,但没有掌教刘毕的命令,却是谁也没有动作,眼睁睁地望着两人奔得远远的。 两人奔出十来里,珂月这才将手上的五虫斑斓膏随便在衣衫上抹去。荆天明眉头一皱,说道:“月儿,这样好吗?这五虫斑斓膏如此之毒,你这样抹在身上,难道无碍?” “什么五虫斑斓膏?天底下没这种东西。”珂月逃出险境,遂笑了出来,“我是乍着胆子骗骗刘毕好逃出来罢啦,没想到连你也相信了。”“什么?”荆天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“那你身上怎么随身带着烂糊糊的玩意儿?”“呸!”珂月闻闻自己的手指头,还是有些臭臭的,“怎么?天明哥你认不出来吗?我刚刚伸手到袖子里头,想掏摸出什么东西来吓吓刘毕,刚好就摸到那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吃完的炒米嘛。” “原来是炒米!”荆天明想起刚刚自己所见那团又黄又绿、臭兮兮的东西,果然是自己与珂月最近爱吃的炒米没错,忍不住与珂月一块儿发出一连串的爆笑声。 两人连夜飞奔,鼓着一股气回到仙山城中,已是晌午时分。左碧星在羡蓬莱已久候两人多时,见他们回来自是殷勤奉承,又是酒、又是菜、又是热水洗面泡脚地侍候。荆天明和珂月两人着实累坏了,各挑一间上房,倒下便囫囵睡去。两人直睡了一天一夜才纷纷醒来。 两人要了点酒菜,配上左碧星又去街上弄来的炒米,便在房中吃吃喝喝起来。珂月突然觉得,两人反倒是在这鬼谷仙山城中还比较安全,脸上不自觉露出苦笑。荆天明脸色黄中带白,被刘毕出卖的事实在他心中翻搅:“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,刘毕居然要杀我。” “昨夜我想了想,其实这一切只怕是刘毕早已安排好了的。”珂月在心中理出顺序,口中缓缓说道:“囚禁我娘,诱使紫语与我动手,同时派人来通知你……他是想借着你我之手,铲去邵广晴、紫语夫妻,再接借着八佾剑阵杀了你跟我,他好坐收渔翁之利;只是没想到半途杀出外公跟姜婆婆,你我得以全身而退罢了。”如今想来确是如此,荆天明苦笑道:“怪不得他三番两次激我为谈直却报仇,原来打得这如意算盘。”荆天明再好脾气都压不住心中无名火起,遂骂道:“这刘毕,下次如让我见着了,我定然放不过他!” “呵!”珂月一笑,“只怕他也放不过你。上回他既把话挑明了,却又没能立即取你我性命,心中八成担忧得要命,只怕你……不,应该说只怕我这个妖女会暗中使毒,害死了他这有着大好前程的儒家掌教……” “二皇子。”两人正说话间,左碧星推门进来,脸色十分古怪,“您有客来拜。” “有客?”谁会到这羡蓬莱来寻自己,而且还是这样大咧咧地要鬼谷的人前来通报?荆天明想不出头绪,只好问左碧星道:“来的人是谁?你认得吗?”左碧星点点头,说话有点吞吞吐吐:“认得的。来人是墨家钜子方更泪。” “方大钜子!那还不快请他上来。”打从上次会见秦王之后,荆天明言语行动之间不知不觉有些恢复旧时皇子的作派。左碧星看在眼里,以为荆天明是铁了心要当二皇子了;珂月却明白是周遭环境渐渐对荆天明有了影响,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起来。眼见左碧星唯唯诺诺地下楼去请方更泪,珂月心中踌躇,方更泪孤身涉险,必有所求,看来只怕又有大麻烦上门了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7章 方更泪在左碧星的引导下,一名从人不带,来至二楼房中,荆天明、珂月两人起身相迎。荆天明明知支开左碧星也是无用,他必会想方设法偷听谈话,却还是挥挥手叫他走开,任由他去偷听便是。 “方大钜子,我以为你已经离开鬼谷了哪。”珂月抢先一步问道。方更泪却很随和,就地坐了,温言道:“看来我这个不速之客,的确是不受珂月宫主欢迎啊。” “没的事,珂月只是淘气。”荆天明说道:“方大钜子此行有何指教?此处不是善地,寒暄什么的就免了吧,钜子有话不妨直说。”方更泪望望荆天明,觉得荆天明确实有些变了。“好,快人快语。”方更泪点头说道,“那我就直说了。荆兄弟,已见过秦王了吧?” “那是。” “荆兄弟如今贵为皇子,想来也还有机会再度面见秦王?” “嗯。”荆天明只点点头,他已经猜到方更泪拼着自己性命不要,来这儿做什么了。果不其然,方更泪接着便道:“我今日特来拜托荆兄弟面刺秦王,毁去仙药,解民于倒悬之中。”方更泪说着便双膝落地,跪在了荆天明面前。 荆天明没有想到堂堂墨家钜子,居然会对自己下跪,连忙伸手要将方更泪扶起,哪知方更泪却不肯起来。方更泪言道:“荆兄弟,我这一跪,是代天下百姓求你。项羽上次来访,已将外头情形大致说明清楚,只要秦国军队群龙无首,楚军便可将其一一击破。” 荆天明耳里听着这些话,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上回项羽交给自己的那颗毒药。“以荆兄弟武功之高,刺秦并非难事。”方更泪见他脸色不善,便猜到:“怎么?荆兄弟不愿意?莫非荆兄弟对秦王还有什么留恋之处,以至于不忍下手吗?”荆天明只是转过头去,没有言语。 方更泪发出长长一声叹息,站了起来,言道:“我明白了。只怕是秦王的风采气度影响了兄弟,连我也不得不承认秦王真乃一世枭雄,真英豪者。”荆天明依旧保持沉默,方更泪却自顾自地说道:“荆兄弟也曾见过我家墨家前任钜子路枕浪。我路大钜子在世之时,常常言道若能亲眼见秦王一面该有多好。”荆天明和珂月听他提起路枕浪都凝神听着。“到后来,在桂陵城中见了白纤红,我家路大钜子更三不五时便提到秦王说他是当世英杰,无人能出其右,只可惜无缘与他相见。荆兄弟,如今路大钜子已然过世,我代他问你一句,若拿路枕浪与秦王相比,两人间谁能胜出?” 荆天明想了一下,据实答道:“只怕路大钜子尚不能比。” 方更泪闻言,点点头道:“荆兄弟此言诚恳,我家路大钜子也是如此说。只是秦王虽好,却对百姓不利。路大钜子临终前再三吩咐,终有一日荆兄弟一身系着天下安危,依我看便是今日……”方更泪以三寸不烂之舌,还想要说服荆天明去刺秦王,正说话间,左碧星却推门进来,探头探脑地言道:“二皇子!” “做什么?”荆天明的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左碧星吓得魂不附体,急急言道:“二皇子,皇上那儿传话过来,要二皇子即刻入内晋见。” “这……”荆天明、珂月、方更泪三人面面相觑,谁都想不到秦王这时会召见荆天明,莫非是知道方更泪此刻在羡蓬莱吗?荆天明心有忧虑地想道“我明白了,这就去。”荆天明吩咐左碧星道:“你传我的话下去,妥送方更泪方大钜子出鬼谷,谁都不许阻拦,听明白了吗?”“属下遵命。”左碧星低着头退下,便去准备车马。“方大钜子,我就不送你。”方更泪苦笑言道:“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。看来荆兄弟是没有答应刺秦了?”“是。”荆天明也没想到自己会回答得这么肯定,“这事我做不到;也不想做。”“唉……你毕竟……”方更泪没有再多说什么,从某个角度来说,他是太了解荆天明了。 当此诡谲时刻,珂月岂肯离开荆天明让他一人去见秦王,自是随他登上车马,两人直奔仙山城而去。这第二次会见秦王;前来导引的只剩下了左护法赵楠阳一人,徐让、卫庄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,由此可见,定是仙药的炼制到了尾声,徐让、卫庄二人才片刻离不得炼丹房。 赵楠阳的脸色要有多难看,便有多难看。昨日他已告知自己的师父徐让,荆天明会使失传已久的绝学九魄降真掌,同时马凉仍旧活在世上。徐让听到九魄降真掌时,眼皮跳了跳,却依旧没有离开炼丹房的意愿,只是挥挥手,将赵楠阳赶出了炼丹房。 此刻赵楠阳率领三辆车马作为前导,为荆天明开路,心中的难受实在不亚于荆天明;而荆天明眼见杀师仇人便在眼前,也是眼中喷火。两人对望一眼,谁都没有失礼多说什么,双方都明白此时还不到出手的那一刻,只是径奔仙山城而去。 到得仙山城中深处,赵楠阳照例不能再往前行,卫庄却依旧没影没踪,倒是出来一名中年寺人为荆天明、珂月两人带路。“看来那人又不在上次那个地方了。”荆天明心中又爱又恨,拿不定主意,索性暂时称秦王为那人,“可还真会躲,怪不得项羽、方大钜子都拿那人没办法。”(*编按:古称宫内供使令的小臣为寺人,即后世所称的宦官、太监。) 不知不觉间,两人似乎已来到秦王所在的地方。只听领头那个寺人,声音颇为尖锐,对着前方一团黑暗言道:“启禀皇上,二皇子与珂月姑娘到了。”黑暗里明明无人回话,但那中年寺人却转头对两人说道:“是啰,皇上要你们进去,你们这就进去吧。”说罢便撇下两人自顾自地离去了。 “好气派的寺人。”珂月耸耸肩,“都叫人分不出谁才是主人了。”非但如此,那寺人还将唯一一盏烛光给带走了,两人只好手扶着墙壁,在黑暗中摸索前行。约莫往前走出近百步,冰冷又带着水气的风忽地吹来,珂月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。睁开眼再看时,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天上的几颗星星。随着两人脚步不停,星星们也愈来愈近,繁星点点围绕在两人身侧,还有滔滔江水的流动声传来,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走在天河渡口之中。“呼——”珂月轻轻地呼了口气,她已经完全被周围的美震慑住了,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仿若仙子,任由淡淡的云海,从自己的指间穿过。 繁星的尽头处,是一轮明月。幽幽的月光虽亮,却不会刺得让人睁不开眼。透过月光,两人方才明白自己并非身在户外,而是处在一个卵形的山洞中,奇的是,这洞内日月星辰、江河湖海一样不少。当珂月慢慢适应这山谷中四射的奇异光线后,这才隐隐约约瞧出,原来这轮明月,乃是一面红铜打制的大圆盘;天上星斗的光芒,巧妙地集中在圆盘上,又重新反射出来,便使得这个圆盘宛如满月轮一般圆满。月光下,一个男子身穿黑衣黑袍,头戴黄金冠,孤独地舞着剑。这是珂月第一次见到震惊天下的人物——秦王,但眼前这个人与荆天明形容给自己听的秦王,简直判若两人。 眼前的这个秦王,他枯瘦的手臂几乎难以将宝剑举起,气喘吁吁,额上面上全都是汗。明明流了这许多汗,却没在他脸上带出半点血色,这使得他的皮肤几乎和他的头发一样白。 “这秦王看起来倒像是个垂死的老人。”珂月脑中闪过这个念头,“怎么天明哥说秦王身强体壮,状若青年?”转头看荆天明时,荆天明脸上也尽是讶异之色,他也不能明白,怎么才几天的工夫,一个人竟然会老了这么多? 秦王却没有发现两人的讶异,见他们来到,便将宝剑随便往地上一抛,如同一个慈父般和蔼地道:“天明来啦。喔!还有珂月姑娘。你是珂月姑娘对吧?我儿子的心上人。”珂月虽面有羞色,却还是点了点头,“我便是珂月。你……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吗?”秦王一愣,不久放声大笑道:“这姑娘有意思。好!天明很有眼光呀。” “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?”秦王打量够珂月,转头对荆天明言道:“因为我觉得这几天已经够你受了。”“什么意思?”“什么意思?哈哈!”秦王呵呵笑道:“你是装傻?还是真不懂?也罢,我就挑明说了。这几日来……打从我宣布重新认你为子之后的这几天,你的朋友还是朋友吗?亦或变作了你的敌人?而你的敌人是不是则变成了你的朋友?” “……” “哼哼!”秦王轻蔑地笑道,“你在羡蓬莱放走的那些人,什么八卦门、又是什么苍松派的,甚至龙蟒双雄这种小角色……儿子啊,你以为你保全了他们的性命,让他们平安地离去了?你错了。这些人全都没走,全都留在仙山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,伺机而动。他们一点儿也不感激你救了他们的命,他们的嘴上或许说得大义凛然,可是眼睛盯着的除了利益还是利益。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你,等着要你的命!” “……” “你不说话了,是不是?”秦王言道:“儿子啊,这个世界比你想像得险恶太多了。为父的叫你来,就是要让你知道,像我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,在世上是没有朋友的。”秦王捡起地上的宝剑,左手二指轻轻地沿着剑脊抚摸着,口中续道:“没有,一个也没有,也没有完全可以相信的人。危险,太危险了,绝不可以相信任何人!” “……” “你以为我不清楚吗?那个叫刘毕的,还有那个叫项羽的,你以为他们是你的朋友,对吧?”秦王摇摇头,“不是的。王者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朋友的,我是这样,你哥哥也是这样,你的未来也是如此。” “我不是什么王者。”荆天明终于开口。 “傻孩子,你还年轻,不懂事,不要去当什么英雄。”秦王抬手阻止了欲反驳自己的荆天明,继续说道:“他们不是叫你来刺杀我吗?英雄?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角色罢了。” “我也不打算做什么英雄。”荆天明咽了一口口水,“我只是想当我自己。” “剑好重啊。”秦王仿佛没有听见荆天明的回答,又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洞内还有别人,他双手紧紧握住剑柄,奋力地想将剑抬起来,“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剩下自己。寂寞啊……好寂寞啊。”秦王踉跄地走向那个红铜打制的月亮。薄薄的铜盘上映出荆天明的身影,秦王突然转身,将剑直指荆天明,怒道:“你是谁?为什么在这里?你是来刺杀我的吗?”说着一剑便刺向荆天明左胸。 “你不认得我了吗?”这种剑法怎能刺中荆天明,荆天明轻而易举地便闪开了。眼见秦王双目通红,眼眶凹陷,太阳穴上条条青筋暴露,荆天明忧心忡忡地问道:“你还好吗?莫非是身体不适?” “不要假惺惺了。”秦王用力推开了荆天明,粗暴地说道:“我根本不认得你,不用装成一副你关心我的样子。”荆天明与珂月对望一眼,珂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只是满脸惊惶。 “是我啊。”荆天明温言说道:“父王,是天明啊。” “天明?那是谁?”秦王双膝如同双手一般无力,只是瘫坐在地,抬起脸疑惑地看着荆天明的面孔,“喔!这张脸我认得的,我见过的,我想起来了,想起来了!你是荆轲!你是来刺杀我的!”秦王边说边挣扎着要站起来逃走,“不行,天下就要统一了,我不能被你杀死。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8章 “不,父王,我不是荆轲。我是天明,你的儿子啊。”荆天明不知用了多大定力才说出这几句话,说完时眼眶中忍不住充满了泪水。就在这一刻,荆天明体认到他自己心底的最深处、最敬爱的父亲,便是眼前的这个秦王。只可惜此时的秦王完全不能了解,只是充满恐惧地狂喊着:“刺客!有刺客!来人啊!”珂月见秦王大声叫喊,心想必有大批侍卫会马上冲进来,“唰”地将黑白双剑抽开,严阵以待。哪知秦王明明放声大喊,却没有半个侍卫前来护驾。珂月与荆天明两人面面相觑,一时倒不知该拿秦王怎么办才好。 “荆轲!可恶的刺客,你既然来杀我,为什么不杀死我?”秦王一会儿指着荆天明大声漫骂,一会儿又簌簌发抖,扯着珂月的衣袖哀求道:“我好害怕,好害怕。你看我,你看看我,我的生命正在从我的手掌中流失,一点一滴的、一点一滴的,流走了!流走了!流走了!不不不……你长得这么美,你是妖狐?还是东海的乌龟精?是什么都好,只拜托你把我的生命还给我,还给我啊。” “你看看我的头发,都白了、都白了!荆轲你笑什么?我看到你满头都是黑发,得意什么?你不是被我砍成肉酱了吗?为什么还能这样年轻?这样美好?”秦王使劲踢了荆天明两脚,“笑?我让你笑。等我抢走了你的儿子,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?哈!笑不出来吧?你看见了吧?你的儿子心中只有我,只有我!他恨的是我,爱的是我,敬的也是我。” “咦!还不服输?好,你是个英雄嘛,英雄哪有这么容易认输的。”秦王拉着荆天明的手,将他往旁边的红铜镜推去,“你推开那个铜镜。对,就是那片大铜镜,打开它。打开它。”荆天明拗不过秦王,只得伸手去摸那面如同月亮的红铜镜,果然沿着铜镜边上摸到一道缝隙。 “对对对,推开它。”秦王兴奋地指挥着:“向右,向右推开它。”两人十指箕张贴住镜面,轻轻向右使劲,果然铜镜便向右边渐渐滑开。这时珂月才发现,原来这红铜镜只是薄薄的一面盖子,底下是一个大铜盒子。红铜镜甫被推开,便见底下的铜盒冒出阵阵冰凉的烟雾来;原来铜盒中竟装着一整块圆形的天然冰砖,极冷的冰块透出浓浓的白色冷气。 “你瞧见了吧?瞧见了吧?”秦王得意地喊着:“女人这种东西,你得好好保护住,不然就会失去她。”秦王说话时,荆天明与珂月见到澄澈透明的冰砖里冰冻着一个人——荆天明的母亲丽姬,静静地躺在冰砖里,面容安详,年轻而美丽,就好像荆天明八岁离开秦宫时那样。“娘——”荆天明忍不住惨叫起来,“这是我娘!”“天啊!他疯了。”珂月在一旁也完全吓坏了,“他完全疯了!” 听到荆天明的哀嚎声,秦王反而放声大笑起来,“哈哈哈!像我就永远不会失去心爱的女人,永永远远。哈哈哈哈!荆轲!最后毕竟是我赢了吧?我赢了吧!哈哈哈哈哈!” 在荆天明的哭泣声中,秦王突然又忘了这件事、忘了荆天明,开始不安地翻箱倒柜着,从架子上、柜子中,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瓶子,拼命地倒着:“空的……空的……这瓶也是空的。”秦王狂乱地翻找着,他的黄金冠掉落在地上也不自觉,“不!我不要死,不要这样死,来人啊!拿我的仙丹给我!来人啊!长生不老仙药还没有炼好吗?给我仙药,给我仙药!”“来,这给你。”珂月哀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,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,倒出一小颗药丸,送到秦王嘴边,温柔地说道:“是仙药喔,仙药,你吃了吧。”秦王此时心智已乱,听珂月说是仙药,哪还有半分犹豫,张口便吞了下去。“你……你……给他吃了什么?”见秦王吞下药丸后,随即倒地不起,荆天明激动地抓住了珂月的手问道。 “只是一颗十日醉,让他好好睡一觉。”珂月回答,“莫非你以为我喂他毒药吗?”“嗯……”荆天明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如此彷徨,为何会怀疑起珂月,但他至少没有说谎,“刚才那一瞬间,我真的以为你要杀他。月儿……我……真是对不住……”“算了啦,天明哥。”珂月言道:“其实这些日子以来,我一直想提醒你,你太容易被周遭的人事物影响了。方更泪见你说一个理,秦王见你又是一个理。有人叫你叛贼,又有人称你皇子。天明哥……”珂月担忧地看着荆天明的双目,“你口中说要做你自己,但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?又是怎样的人?” “我……”荆天明扪心自问,不免一阵惭愧。赶忙转开话题言道:“月儿,你能帮我瞧瞧他吗?”说着便将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秦王抱起,轻轻地放在床上。珂月点点头,便帮秦王搭脉诊察。隔了好一会儿,珂月方开口说道:“只怕是中毒了。” “中毒了!”荆天明吃了一惊,“莫非是有人想毒杀他?有药能救吗?” “很难。”珂月轻轻放开秦王的右手,“他体内的毒素少说也有几十种,看来不像是有人刻意投毒,倒像是……”珂月的眼光望向秦王床边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,指着它们说道:“日积月累地服了太多丸药所致。药这种东西,反过来说就是种毒素;再好的药,吃多了都成了不好的了。”珂月打开几个瓶罐闻了闻,“这些也不像是寻常坊间的药剂,八成是秦王聘来的方士们,特地为他炮制的仙丹吧。我想便是这些东西,导致他神智不清。” 珂月这么说,荆天明就明白了。如今炼丹房中,秦王不就锁着端木蓉、乌断两人为他炼制长生不老仙药吗?“那……有救吗?”荆天明心中七上八下,忍不住问道,“还是?” “这个嘛,我也拿不准。”珂月细细思索着,“情况过於复杂了,若是端木姑姑亲手来医治,可能有五分把握。”珂月又替秦王再次诊脉,“若是配合乌断姑姑散毒用的杳冥掌法,你再以内力助他散毒的话…… ”“怎么样?”荆天明插口问道。“或许有七分得救的机会吧。”珂月一边答,一边觑着荆天明脸上的表情,想要瞧出荆天明是否真的有心要救秦王。荆天明握住已沉沉睡去的秦王双手,那手又冰又凉又黏,跟自己记忆中又大又有力又暖和的手掌相去甚远。秦王苍白的脸色,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停止的呼气声,都使得荆天明心中犹如刀剜般难受。 “天明哥。”珂月试探性地问道:“如果……如果端木姑姑、乌断姑姑炼制的仙药有用的话,你……你还是认为应该将仙药毁去吗?还是……还是……”珂月边说边指指秦王,“要救他……” “不。”这一瞬间荆天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,就好像身染剧毒的是他,而非秦王。“我不能。长生不老药这种东西……”荆天明轻轻地放开了秦王的手,“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於这个世界上。没有人……没有人应该长生不死,即使是……是他,也不例外。此刻我心中虽乱,这点道理还是清楚的。”珂月听荆天明这么说,松了一口气,“那就好。天明哥,你听我说,三日后的清晨便是仙药完工之时,我之所以给秦王服下十日醉便是为此。” “嗯,你打算如何?”荆天明勉强自己收束心神,专心听珂月的盘算。 “方才我就发现,其实这地方没有秦王的命令,谁都不能进来。这儿又深得很……”珂月伸手指指这洞窟的入口处,“刚才秦王叫了半天,却没有半个人进来。如今他服下了我的十日醉,好歹能替我们争取七天的时间。”珂月说到这里,荆天明已经明了,七日之内秦王不能亲自发令,那么营救端木蓉等人,大伙儿一块儿逃出鬼谷的希望就倍增了。“我懂了。”荆天明点点头,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秦王一眼,方道:“那便将他留在这里吧。我们这就到跟卫庄师叔约好的地方去等,或许那长生不老仙药能提早完成也不一定。”“也好。”珂月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,“我们先去瞧瞧,那些苍松派、风旗门之流的家伙,是不是真如秦王所说的,埋伏在外头等着我们哪?” 第八章 黄钟毁弃 炼丹房内,自从月神乌断毁去了西北角上的仙药锅炉之后,便如明眼人眇去一目,剩下东北角上孤孤单单的锅炉还兀自费劲地燃烧着。炉中墨绿色的药水,随着水分逐渐被炉火蒸去,如今已如白银般明亮,形状也变得如黄金珠子一般。於此行将功成之际,端木蓉、乌断、徐让三人已经几十个时辰舍不得合眼,只是盯着炼丹炉瞧;就连原本一直守在门外的卫庄也踱来屋内,像一只专注的兀鹰似地紧盯着。 原本谁都没有发现窗外黎明已悄悄到来,只是在端木蓉的巧手安排之下,炼丹炉下方隐隐的波动火光,在这一刻与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互换了位置。锅炉下方渐渐黯淡,屋内却缓缓亮起。眼看著火已灭、药将成,徐让忍不住颤声道:“成……成……成……”他浑身兴奋地颤抖不已,语不成话,好不容易才完完整整说出三个字:“……成了吗?” “你后退点。”端木蓉厉声道:“这药性子极燥,只消沾到一丁点儿水气,随即化为乌有。你靠这么近,不怕涎水毁了仙药吗?”徐让一听,也不用再说,立即后退五步,又以双手掩住自己口鼻,像个孩子般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女人,“到底……是成了吗?”但没有人回答他。 “师姐,你来吧。”端木蓉递过一只小木盒给乌断,要她将仙药从炉中取出。乌断虽接过木盒,但一双毫无血色的苍白双手也抖得甚为厉害,她几次将手心在腰上抹了抹,却终究还是摇头说道:“不成,我……我手心出汗得厉害。师妹,还是你来吧。” 端木蓉左手拿起木盒,右手自发中抽出她好久未曾出手的铁筷子,缓缓言道:“此药遇水即化,只消沾着一丁点儿水分,恐怕连眼皮都还没眨完,药丸就毁了。待会儿我取药入盒,你们切莫说话,最好也不要呼吸!”她这话说得很轻,仿佛就怕站得这么远了,还会有唾液不小心飞上那颗药丸似的。“对、对,可得小心点儿、小心点儿。”徐让听得此言,弹也似地又后退半步。乌断也紧紧靠着墙壁站着。 端木蓉深深吸了口气,这才憋气向前,站定在火炉前方。乌断和徐让也不自觉地跟着憋住了气,紧盯着一双长筷子自炼丹炉中夹出一颗黄金珠,然后,轻轻地,长生不老药丸自铁筷子的尖端滚落,进入了木盒。 “哈!成啦!成啦!”乌断眯起双眼,她那张从来不曾有过任何表情的面容瞬间漾起了一抹笑容,随着那抹笑容扩散,乌断开始浑身发颤,她抱着肚子笑出声来,“哈哈哈!哈哈哈哈哈哈!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 她疯狂的笑声先是在炼丹房中不断地回响着,却又突兀地中断了。只见乌断忽然双膝落地,笑声变成了喘息。她不断地呕出鲜血,两眼却流下狂喜的泪水,那泪水很快就成了红色,爬满她极为苍白的面颊。 乌断毕生身受十二奇毒所苦,为了避免毒发而泯绝七情六欲。好不容易创出一套杳冥掌法能有驱毒之效,却又立刻被赵楠阳带来鬼谷,从此一头栽入制炼仙丹的研究当中,渐渐便搁下了行功驱毒之事,入迷着魔之后,更将驱毒之事忘得一干二净。此刻眼看丹药终於炼成,乌断霎时间爱极、乐极、喜极、兴奋已极,深埋体内的诸毒,跟着种种情绪一股脑儿地牵动而出。 “哈哈哈!哈哈哈哈哈哈!”乌断跪在地上浑身颤抖,七孔流血,眼见是活不了;她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消逝,却只有比方才更开怀、更开怀。这唯一一次的畅怀大笑,也将成为月神乌断此生的挽歌。 徐让早已打好主意,一旦仙药炼成,便下手除去二女。只是忌惮乌断使毒之能,不敢出掌相向。当乌断放声大笑之际,徐让随即夺过端木蓉手中铁筷,甩腕激射而出。怎知月神乌断竟在此时毒发腿软,恰好跪下身去,铁筷子落了个空。徐让随即补上另一根长筷,这一次,筷子笔直地插入乌断脑袋,自一边太阳穴贯穿至另一边。直到断气之前,乌断都还能听见自己的笑声,那笑声巨大地回荡在她自己的脑海,她半生无喜无爱地来到尽头,最后停止在无边的狂喜中。 卫庄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。徐让第一次射出铁筷,他便直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端木蓉,向外急奔。端木蓉尚且不明就里,徐让便已从后方追来。卫庄本想一口气奔至仙山东面出口,也就是荆天明、珂月两人等待之处,哪知才跑离炼丹房不远,便觉一股凌厉掌风自背后压将过来。卫庄暗暗一惊,“来得好快!”心知徐让掌力威猛无俦,不敢托大,只得回身举剑挡格。 徐让却不恋战,一掌递出便已侧身绕过卫庄,长臂探向端木蓉。卫庄无奈之下只得先放开了端木蓉,将她往旁轻轻一推,抖动长剑全力反攻,剑锋未至,白花花的剑芒已泼水也似地撒将开来。“好剑法!”徐让口中“嘿”地一声,整个人陡然缩小了似地弓背屈膝,矮身径往卫庄扑来,一手抓向卫庄手腕,一手直探卫庄胸襟,竟是不退反进。卫庄眼见势危,缩胸转肘,撩剑回拨,剑芒随之划出个大圈,以守为攻,剑气如虹。徐让识得厉害,不再进逼,身形一晃又一晃,竟也不退,就看他干枯佝偻的躯体化成了一团黑影,在那白耀凌厉的剑芒圈中倏来倏去,形同鬼魅。 “这两人是在干么?徐让干么杀我师姐?卫庄干么带我来此?徐让他又追来干么?”端木蓉看着两人打斗,脑中却是一团迷雾缭绕。“一旦仙药炼成,秦王便会取你二人性命……”隔了好一会儿,珂月曾对自己说过的言语才在脑中浮现,那些话,端木蓉之前始终听而不闻,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现实状况。但她既不伤心乌断骤死,也不担忧卫庄安危,将手中木盒紧握胸前,脑中只飞转着一个念头,“我不能死……绝对不能死……我得亲眼看见有人吃下这药,证明它真是长生不老药,在那之前我绝对不能死……” “徐让!这仙药乃是方上之物,你敢行抢!”卫庄大声叱喝,手下不停。徐让咧嘴露出阴森森的笑容,回道:“什么方上?嬴政不过是个头脑不清的娃娃,卫大人,这药从头至尾便是我的!你让开些,我服下仙药,断不为难你便是。”卫庄闻言心中暗暗苦笑,“要是能这样就好了,你若服下仙药,还不动手杀端木姑娘?” 徐让见卫庄并不停手,为夺仙药再不相让,当即十指成爪,飞袖如翼,使出绝学“千狱寒圣手”,但听得“啪搭啪搭”的衣袖响声不绝於耳。卫庄毕生经历大小阵仗,却未曾见过如此诡谲的武功,眼前这干枯老者愈打愈不像个人,反倒像只怪鸟。只见徐让双掌交错,以快打快,接连数十掌连番递出,竟将卫庄剑尖震得不断轻颤,嗡嗡之声犹似低鸣,宛若某种不祥的信号。卫庄觉出手中长剑愈使愈沉,知是被徐让掌风所引,暗道不好,正欲退步扩大剑圈,却听得徐让一声怪叫:“着!”两指凌空捏住了剑尖,微微轻抖,霎时一阵“叮叮锵锵”清脆价响,剑身节节断裂,纷纷落地叮当乱响,卫庄手中只余半截长剑。 “卫庄看来只怕要输了。”多年来,端木蓉首度运用她的大脑思考起炼丹以外的事,在两人的打斗声中,端木蓉渐渐回过神来,思忖过去种种,一切逐渐变得清晰透彻,“原来如此,徐让是想自己服用这长生不老药。没错,这老儿如今已不知有多少岁了,只怕命在旦夕。之前炼丹时,他不是便已死过一回了吗?怪不得他愿意将药方献出,原来打得是这种如意算盘。只是师姐之前毁去了另外一锅仙药,长生不老药如今只剩一颗……”端木蓉正巴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吃下仙药,念及於此,抬头便想立刻大喊“徐让!这仙药给你!”但嘴巴才刚刚张开,立刻又转念,“不对,若是让徐让吃了这仙药,他要杀的人,第一个便是我。我死了倒不打紧,见不到药效发挥可不行。”随即将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,同时转头拔脚便往外逃。 卫庄一路战下来全仗着百步飞剑剑法精妙,内力终究不及徐让。这时被徐让这么借剑传力,登时被震得虎口崩裂,手臂酸软,胸闷气郁。他一生使剑入了神魂,即便在性命交关之危也不曾将长剑脱手,若非如此,也不会轻易被徐让内力所伤。“端木姑娘,快跑!”惊骇中不假思索,卫庄倒转剑柄横握在前,同时放声大叫。哪知端木蓉在他喊出声音之前,便已拔腿快逃。端木蓉这一跑,徐让哪能放任?登时一掌推出。卫庄明知挡不住,却还是上前替端木蓉硬接下来,闷哼一声,下腹已然中掌,他身不由主,“登登登”连退三步,霎时间悲愤交加,深知虽然只是三步的距离,三步的时间,却已足教端木蓉性命不保。果不其然,耳边随即响起“啊——”的一声惨叫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19章 只不过,这一声大叫却不是来自端木蓉,而是徐让。 卫庄愕然望去,但见徐让和端木蓉二人间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,两人却像木头人似地僵直不动;徐让张臂弓背,身形前倾作势欲扑,满脸惊怖之色;端木蓉手里却掐着那唯一一颗长生不老药,搁在唇边张嘴作势欲吞。 “好姑娘,乖姑娘。”徐让顿时感到手足无措,只颤声言道:“你把药丸放回木盒,啊?什么都好说,什么都可以商量,啊?”眼看着端木蓉要开口说话,徐让又急急阻止道:“啊?好姑娘,别说话!口水…… 当心有唾沫……别……别……”卫庄眼见端木蓉巧计钳住徐让,也不等气息调匀,抱起端木蓉便往外冲去。 这时候,仙山东面山洞口外,荆天明和珂月早已守候多时。这东面山口便是先前珂月率众人入山之径,珂月心下甚是焦急不耐,几次欲闯入山洞皆被荆天明拦住。 “你现在已经是堂堂二皇子,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?”珂月明知自己是无理取闹,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。“月儿,再等等、再等等。”荆天明数不清是第几次劝慰珂月了,“现在天还没亮,擅闯进去也不知道丹药炼成了没?何况卫庄师叔再三交代,凭他一己之力,只怕最多仅能护送端木姑姑出谷。你还是消停消停,养点儿精神,等等接战徐让、护送端木姑姑离开,也好有力气不是?” 其实这些道理珂月如何不知,只是难忍心中焦急。二人中夜时分便守在这里,随着时刻一点一滴地消逝,心中更加忐忑。此时天快亮起,远远东方天空变得灰蒙蒙,冷风萧飒穿过树林。珂月和荆天明守在林内,隔着洒满魍魉毒水的空地,专注望着那道鲨鱼口般的山洞裂缝,珂月忽然一阵轻颤。 荆天明低声问道:“月儿,会冷吗?近日天气更凉了。” 珂月不语,转头望着荆天明的侧脸,心头莫名地掠过了一阵温柔,她转回头来继续望着山壁的方向,轻轻唤道:“天明哥。” “怎么?” “听我一句,你别去杀你父王。” 荆天明不意珂月竟忽提此事,微微一震,看向身旁那张清秀脸庞。 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昨日项羽哥又来找你,对不对?他责怪你,怎么还让秦王活着。怪你不肯用你袖中的那颗毒药。怪你贪恋荣华富贵,不肯为百姓分忧解劳。” “原来你都听见了。”荆天明低下头去。昨日他与珂月两人前往探查武林诸多门派人士的动静,这些人果如秦王所说,一个也不曾离开鬼谷太远,也没一个感激荆天明将他们从羡蓬莱放走。荆天明想起昨日项羽对自己的谆谆交代。“赵楠阳那人你不要动他。”项羽又像要求又像嘱咐似地说道,“他虽投靠秦王,但这几日私下已跟我频频有所接触……不要摆出那个脸嘛,我知道赵楠阳跟你有杀师之仇,我不是说叫你不要为盖聂报仇,只是要你别急在一时半刻。他清霄派弟子满天下,我瞧着可以大用的。等到……等到那个时刻,你要杀他我不阻止,这样可好?” “到底……”荆天明忍不住心中迷惑,“到底谁才是好人?谁是坏人?正义是什么?私欲又是什么?莫非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之所归?”眼前的这个世界,处处使荆天明疑惑:天若下雨,淋得一身湿;人若举火,又烤得一身燥。但是天下雨、人生火都是别人所为,为什么就偏偏饶不过自己?这些事,又何时才有尽头? “天明哥,别再想了。”珂月的声音将荆天明唤了回来。她依旧望着山洞的方向,几缕发丝在她耳际轻轻飞扬着,她柔声续道:“秦王是否该死,秦国是否该灭,这全是其他人的主意。要我说,哪一个人当王又有什么不同?七国灭了,方有秦国;秦王死了,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亡秦必楚,将有楚王诞生……”想起昨日项羽跟荆天明说话时的嘴脸,珂月蹙眉续道:“唉,他们自有他们的主张和理念,倒也罢了。但这些人……”想起连刘毕也是如此,珂月不禁又凄又悲,谁能想到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四个人,到如今却闹了个鼎足之势,谁也不能容谁、谁也不愿让谁的地步。珂月本心是在安慰荆天明,也就不提孩提时的感情了,只接着道:“这些人他们自己不出面,却在用这些世间的礼法,强逼你去替他们犯险?凭什么为了他们的大义,要你去亲手杀了你父王?这一切究竟关你何事?实在太不公平啦。”珂月愈说愈觉得心疼,不禁愤愤地握紧双拳。 荆天明默然无语,心中却深为感动,“月儿倒是设身处地为我着想。” 想到等会儿卫庄便会引出徐让,虽说为了此战,荆天明早将九魄降真掌的精髓传给自己,自己虽也练得勤快,但这掌法奥妙如斯,又哪是一时半刻能体会得了的。“嘻嘻!我们两个也太天真,下个时辰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,这时还在担忧什么未来。”珂月“嗤”地一声轻笑,转开了话题:“天明哥,倘若今天能够救出两位姑姑,你有什么打算?” “这个嘛……” “我可是要回神都山的。”珂月愈说愈是神往,“大家一定都在那里等着。婆婆跟我外公,大大小小的一串子小朋友。对了,说不定毛裘大哥也在。他这几年虽是闲云野鹤般地四处游玩,行踪不定,但每隔数月半年总会回神都山一趟。嗯,不过几年下来,他的法术居然始终半点儿精进也没有,真是奇也怪哉。”珂月说到这里不由得咯咯轻笑,荆天明也忍不住跟着笑道:“毛裘大哥真可谓是人间奇葩,世上最聪明的师父教出来的笨徒弟,乃是天下第一笨法师是也。” “正是、正是。”珂月笑了一阵,不知想什么似地安静半晌,怔怔又道:“还有啊,婆婆最讨厌晚辈没礼貌,端木姑姑又我行我素,两人恐怕相处不易,但婆婆毕竟年纪大了,你记得要叫端木姑姑好歹要多担待些;我外公看来随和,但他一个人清闲惯了,很是怕吵,你叫那些小鬼们少去惹他老人家心烦;紫阳和青夜……喔,就是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坏脾气丫头和绿色衣裳的好脾气小子,紫阳和青夜两人青梅竹马,两情相悦,就像……就像……” “就像我们当年一样。”荆天明轻声接口。珂月双颊微现红晕,口中续道:“但他们自个儿尚未十分明白,但愿他们以后能顺顺利利才好。喔,对了,还有白儿,白儿在几个小鬼里长得最矮,你叫其他人不许再取笑他了。青儿有夜咳的毛病,晚上睡觉得多盖条被子。红儿脾胃稍弱,得注意饮食。蓝儿……”“阿月!”荆天明忽然打岔道:“你干么忽然说起这些?别再说了,我不想听。” 珂月眼见荆天明难得对自己露出不悦的表情,微微一笑,便不再说下去了。 风吹得林叶沙沙作响,珂月一番话说得像是交待遗言似的,令荆天明忽觉阵阵不祥。他望着山壁洞口,站起身来,内心犹豫交战,“徐让的武功实在太高了,卫师叔远非敌手,我究竟该不该赌上一把,冲进山洞?” 就在这时,山洞口出现隐约的两个人影,正是卫庄抱着端木蓉冲了出来。“怎么只有两人?乌断姑姑呢?”珂月见只有二人冲出洞口,便想迎上前去寻找乌断,却被荆天明一把拉住。“月儿,别冲动!依计行事!”荆天明知道,乌断此刻只怕是已不在人世了,手指着山洞口不远处的乱石阵,毫不慌乱地说道:“快!进入乱石阵!”珂月眨眨含泪的双眼,跟在荆天明身后,一起退入乱石阵。 端木蓉被卫庄自身后托住腰际不断向前,脚下足不沾地,身似腾云驾雾,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里飞奔。此刻终於感到前方有光线传来,愈来愈亮愈来愈亮愈来愈亮……端木蓉简直张不开眼,但手中却紧紧扣住了那个装有长生不老药的小木盒。卫庄抱着端木蓉,提起真气脚下急奔,但耳中一直听见徐让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追逐的脚步声。卫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护住端木蓉冲出洞口,与荆天明、珂月合力杀死徐让,唯有如此,才能保得端木蓉一世平安。 “但愿苍天有眼,成全我卫庄。”卫庄咬紧牙关,冲出洞口,双眼虽然也被洞外的太阳刺得几乎打不开,他却凭着记忆冲向了荆天明、珂月两人埋伏的乱石阵中。 “我的仙药!我的仙药!仙药是我的,是我的、是我的、是我的……”徐让的喊叫声阵阵从山洞中回荡出来,几乎是这叫喊声方落,徐让已随着卫庄冲入了乱石阵中。卫庄脚才站定,大喝一声,右手将断剑向后扔击,左掌奋力将端木蓉送上乱石阵中的一块大石头上。 “卫大叔,接剑!”珂月见卫庄手中无剑,当即将黑剑抛了过去,手中白剑“咻咻”两下已刺向飞奔而来的徐让。徐让甫出一掌,打落卫庄断剑,忽觉面前阵阵剑光闪烁,耀眼刺目,身子急缩,霎时避过两道凌厉剑锋,他脚下却没有稍停,只是斜身歪绕穿过了剑光。方躲过这两剑,便听得身后阵阵剧风压来,却是荆天明手拔足踢,将乱石阵中的巨石当作暗器,颗颗向徐让砸去。 “又是你们两个臭娃娃!”徐让虎吼一声,不耐烦已极。他只想奔到簌簌发抖的端木蓉身旁,吞下仙药,杀死神医;可荆天明、珂月、卫庄三人却偏偏不让自己如愿。荆天明手里、脚上不停地甩开大石;珂月自忖九魄降真掌尚无把握,手中白剑只将三十二路临渊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;卫庄也丝毫不敢怠慢,手执黑剑便是一招百步飞剑中的“一以贯之”。 在滚滚大石的掩护中,白剑在阳光底下晶光眩目,径削徐让周身要害,黑剑却如劈雷急下,一径戳向徐让双目之间。徐让被太阳底下的白剑晶光映照得难以睁眼,但他听风辨位,接连拍出一十八掌。十八记掌风有一半落在了荆天明踢起来的大石头上,大石先是被激得颤晃不已,继而爆裂之声大作,化作石雨一般飞溅起来;另一半则四面八方紧紧压制住卫庄、珂月分持的黑白双剑,宝剑虽轻,此时却怎么也动不了。荆天明、珂月、卫庄在这十八记掌风的凌厉疾攻之下,犹若置身惊涛骇浪,耳朵里一片嗡嗡振鸣声响,徐让内力如此猛恶,远远超出三人所料。 珂月只是微微一愣,徐让右手便已抓住了白剑剑尖。 卫庄情知徐让打算要如法炮制,震断珂月宝剑,珂月内力远不及自己,怎吃得消徐让这一击?卫庄惊骇中急忙大喝道:“撤剑!” 珂月尚不及转过念头,但出自对卫庄向来的信任,当即照办,右掌立松。此刻当真是间不容发,徐让果然双肩一抖,急运内力,就看那白剑明明被他震得激荡急抖,久久不息,剑身却未见有丝毫断裂。 “当”地一声响,白剑落地。徐让脚下忽停,“咦”地一声,看向那珂月剑,不禁脱口赞佩道:“风朴子老儿果然了得,竟留下如此神剑!”卫庄、珂月和荆天明三人在旁吓得一身冷汗,宝剑不断,表示经其传送的内力更无消减,珂月方才倘若没有依言撒手,只怕此时已身受重伤。 眼见石块不能扰乱徐让,荆天明双臂直贯,便是九魄降真掌中的第一招“一见钟情”,朝徐让下腹撞去。徐让隐隐觉出下方有劲风袭来,势道犹如排山倒海,不得不左架右格,先挡过荆天明这一拳一掌。“是九魄降真掌!”徐让虽听赵楠阳说过荆天明会使九魄降真掌,但到此时才真的相信了,居然史无前例地连串叫道:“是谁教你的九魄降真掌?是马水近?你叫马水近出来!” “马水近?”荆天明一愣,嘻嘻笑道:“阿月,他想要去找你曾祖父,咱们快快送他去。” “死老鬼!”珂月柳眉倒竖,娇声喝道:“我曾祖父都死了快六七十年了,你装什么傻?” 徐让倒抽一口冷气,竟然忘了攻击,自言自语道:“六七十年?马水近已死了六七十年?已经这么久吗?”霎时间,数十年的记忆翻江倒海而来,将他淋满一身。他自少时败於马水近手下,闭关数十年不知江湖世事,待得出关才惊闻马水近已死,一怒之下夺走襁褓时的珂月,抱着一个婴孩在山中乱奔乱走,最后坐倒在溪边气得嚎啕大哭,完全忘记了那被他随便搁在旁边的婴孩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0章 马水近一死,徐让从此成了武林第一人。他接下来还剩什么可追求?只剩下风朴子留下的竹简,那竹简内所蕴藏的长生不老药。 徐让从此深居简出,也曾试图自行炼药,只可惜仙丹并非能以一人之力完成,他只得将九十八片竹简献给秦王,自己投身鬼谷,为的是借秦王之力搜弃白玉,寻来神医、月神炼丹制药。哪想到这么一晃眼,竟然又是数十年时光流走。徐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早已和现实脱节,外面的世界也逐渐将他遗忘,直到此际,他方才惊觉前前后后竟已有半百以上的岁月,悄无声息,瞬间,全部自他身外奔逝无踪。 而这一切的原点,皆始自於他败在马水近手下的那一刻。 “嘿嘿……嘿嘿……嘿嘿嘿嘿!嘿嘿嘿嘿嘿嘿嘿嘿!”徐让咧嘴发出恐怖的笑声,仰天大吼:“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我徐让,不知道我的千狱寒圣手,无知后辈,这就让你们尝尝厉害。” 荆天明不敢轻敌,立即使出九魄降真掌法相迎。珂月眼见自己的白剑被徐让踩在脚下,深吸一口气,也使出家传绝学九魄降真掌来。就看珂月一个矮身在下,登时犹如一朵随风打转的黄花也似,全身腾转疾上;荆天明则先是纵跃上去,瞬间却化成一只风中陀螺,反往下拧。两道人影,一个上旋、一个下转,四掌轮番递出,罩得四面八方皆是掌风掌影,正是“四顾茫茫”、“五内俱焚”两招。 徐让眼前四掌顿时化作了数十道掌影,上下左右封住了他的去路,徐让“咦”地一声,吃惊地道:“怎么小女娃儿也会使九魄降真掌吗?”说话时气运腰腹,微拧肩肘,闪过珂月拍来的九掌;接着翻腕下压,平掌作刀,猛往荆天明下阴砍去。荆天明“哎哟”一声,肚腹疾缩,眼见这“五内俱焚”使到一半,便讨不了好,索性也不使完,随即双手内扣如作参拜之状,却要将徐让的掌刀拍拿在手。徐让自从输给了马水近之后,这九魄降真掌便在脑子里萦绕不去,立刻认出荆天明此时使得这招便是“九死不悔”,这招看似御守,其后却有诸多变化,最是莫测难防,当即右肩回带撤掌。 一旁珂月亦抢了上来,也是一招“九死不悔”拍到。徐让正想侧身避过,却没想到脚步一踏,反被珂月一掌打中左肩,原来珂月以这家传掌法与人对战,还是第一回,对此掌法还陌生得很,又加上她出招向来任意施为,喜欢将自己所学即兴并用,既然想不起来这九魄降真掌下一步怎么使好,干脆就拿一招杳冥掌法来补也无所谓。 这一掌拍下,珂月与徐让都是一惊。珂月是万万没料到自己竟能打中徐让;徐让则是被珂月的掌法给搅浑了,“怎么女娃儿的九魄降真掌法不一样?到底你们谁使的是九魄降真掌?” “我们使的都是九魄降真掌。”荆天明、珂月异口同声答道,两人对望一眼,都笑了。“胡说八道,胡说八道。”徐让摇头道:“你们其中定是有一个人使错了。小女娃儿,你的只怕使错了吧?” “你的千狱寒圣手才使错了呢!”珂月大声道:“天明哥,我们上!”说着两人并肩同时使出“一见钟情”。霎时间,只见一套掌法,两种千秋。珂月飘逸灵丽,仙姿绰约;荆天明则潇洒狂放,神威凛凛。 珂月身子轻轻一旋,黄衫飘飘,裙摆划出个花儿圈,扬腿朝徐让左肩劈落踢下,双臂同时上下斜分,封住对方闪避的去路,轻飘飘如仙女降世;荆天明使来却是凶猛狠辣,势如夜叉,无论徐让往上下左右任一方闪避,都会吃上他一掌。“好。好。好。”徐让嘿嘿冷笑,“马水近有徒如此,倒也不枉。只可惜,过了今日,这世上就再也没人会使九魄降真掌了。”说罢口中发出阵阵厉啸,催动真气,两只掌心竟渐渐结出了一层白霜。 什么话俏也没有,两只冰冷至极的手掌正面拍了过来。 寒霜袭面…… 冷得连发抖的时间都没有…… 荆天明和珂月刚刚感到或许有一丝希望能战胜徐让,没想到这希望竟破灭得这么快,两人面现惊惧之色,相顾互望,却又不由得同时胸口一热。 直到此刻,他们才真的明白,且确定,今日在徐让手下,两人只怕是有死无生了。绝望之余,二人却也想起,很多年前,在桂陵城遭众人围剿的时候,他们就是这样并肩作战。当时曾有过的感觉此刻又再度浮现:只要他们互不分离,万事皆无所惧。 荆天明咬着牙硬接了徐让右掌,只震得他体内真气翻涌;珂月这厢也避无可避,眼见徐让左掌即将拍到胸口,珂月将全身真气运到右掌,也是一掌拍出。“碰”地一声巨响,两掌相接,一个人影飞出,重重地摔落地上。 卫庄呕出一口鲜血,那血沫还微微带着白泡,仿佛被冰冻过一样。 徐让一愣,他没想到荆天明小小年纪,竟能受自己这一掌;更没想到卫庄会突然拍出一掌,替珂月接下了自己极寒无比的内力。“哼!”但徐让也只是微微一愣,立即又是一掌向荆天明补去,“马水近啊马水近!今日便教你知道『九魄降真掌』终究不敌我的『千狱寒圣手』!” 就在卫庄代替自己受了重伤的那一刻,珂月也不扶他,只瞧了荆天明一眼,便往端木蓉身边扑去,脑中只想着:“无论如何,要保住天明哥的性命。” “你干么?”端木蓉大吼着,“这仙药是我的!是我的!”珂月哪有工夫理会端木蓉吵闹,一把抢过木盒,跳下大石,足踏杳冥掌法的奇妙步伐,三步一窜、五步一滑,顷刻间便溜出了乱石阵。 那药瓶宛若一块肥美的鲜肉,无时无刻深深牵引着徐让这头饿狼。珂月夺药飞奔,徐让登时收掌,弃荆天明、卫庄、端木蓉於不顾,转身飞扑向珂月奔去的树林。 随着珂月冲进树林,树林子里有几条人影登时东逃西窜。这些江湖上的好手,早在端木蓉未曾出现前,便埋伏在这树林子里,虎视眈眈地等着夺取仙药。荆天明、珂月两人不是不知,只装作没看见罢了。 “这些混账,眼见我跟天明哥要命丧徐让之手,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!”珂月心中怒不可抑,高声叫道:“长生不老药!长生不老药在此!”一面叫一面跑,仿佛怕人不知道她手中的小木盒里装的就是长生不老药。果然她这么一喊,许多原本藏得比较隐秘的家伙们都露头露脚了。 “哼!”珂月两眼滴溜一转,见到好几名身穿白袍的儒家弟子便在左近,刘毕更在其中,心中恨道:“好,今日倒要借徐让之手,为天明哥报个仇!” “长生不老药在此!诸位武林前辈、侠士豪杰、英雄好汉、叔叔大哥!长~生~不~老~药~我~交~给~刘~毕~啦!”说着振臂便将木盒往刘毕掷去。刘毕不假思索,扬臂张手接下了木盒,本能地却还在怀疑,“珂月的话可轻信不得,我怎知此药是真?” 但下一秒钟,刘毕马上知道他手上的长生不老药绝对货真价实。原本和荆天明打得不可开交的徐让,忽然自荆天明面前消失了踪影。紧接着,便出现在刘毕的眼帘之中。但见那徐让如鸟似猿,蹭蹭几下,跃入林中,朝自己飞奔而来。而珂月还在高声到处叫喊着:“长~生~不~老~药~我~交~给~刘~毕~啦!交~给~刘~毕~啦!交~给~刘~毕~啦!” 霎时间,束百雨惨死的情状又活生生、血淋淋地重现在刘毕脑海,他心中大骇,喝道:“快结八佾剑阵!”刘毕这么一叫,他身边十来个儒家弟子纷纷靠了过来,抽出长剑严阵以待。几乎是剑一抽出,徐让便来到众人眼前。徐让武功深精奇诡,当今之世无人能出其右,几名儒家弟子在他手下就跟蚂蚁没啥两样。有几名弟子尚未走到八佾剑阵应有的位置上,便已惨遭徐让毒手,加上人数不足,兼之又身处在森林中,实难发挥出八佾剑阵的效果。儒门弟子一个个轮番倒下,鲜血四处喷溅,惨叫声不绝於耳。 “掌教快走!”万勃卢忘了斯文,大吼大叫道:“我来断后!”谁知话才说完,万勃卢便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。 “我不能死!不能死!不是现在!不是这般死法!”刘毕惊惶失措,转身就逃。幸得他手下儒家弟子,个个严守教条,知道仁义为先,接连上去送死,这才缓得一缓,让刘毕往前奔出了数十步。 “这是何人?武功深不可测!”鬼谷徐让长年来不涉江湖,年岁又高,一干武林人士向来只有耳闻,未曾得见,这时亲眼看到老人的几下身手,众人早就惊得骇异莫名,心胆俱裂,就连新任儒家掌教刘毕不战而逃,大伙儿都不觉得有何不妥。 刘毕虽是吓得魂飞魄散,心中却忽然有了计较,“珂月那妖女这样对我,我何不如法炮制?”此时也不管敌我,跑过见到淮水帮帮主左十二,刘毕手一松,木盒便掉入了左十二怀中。“是长生不老药?要给我!”左十二又惊又喜,但猛地一瞧,又大喊道:“不不不!不要给我!这……这……药还是给你吧!”说着便将木盒抛向了风旗门唐过天。 唐过天嘴上不说,心里期待这长生不老药很久了,此时手抓着梦寐以求的仙药,开心得合不拢嘴。不过他马上也醒悟过来,此刻拿着仙药,只怕自己非但无法长生不老,反而会命丧当场,也是鬼叫一声,又将木盒丢给了自己的三师弟周佞刚。 “别别别!别给我!” “我不要!快拿走!” “快拿走!快拿走!” 此刻幸亏树林子的群雄人多势众,还能一个传给一个。有些人接过木盒时,面露欣喜之色,徐让上来,便毫不客气地杀了;若是面露厌恶之色,徐让则不动手。万世奇珍的一颗仙药,在徐让的逼迫下,倒成了害命的毒药。人人都深怕拿到它,唯有龙蟒双雄中的汤祖德,不知死活地放声大叫:“给我,给我,快把仙药给我。”只是汤祖德武功低微,龙蟒双雄的名号也不怎地响亮。想要保住仙药的,嫌他武功低微;想要毁去仙药的,则怕他抢走仙药。因此,汤祖德叫了半晌,却无人理他。 此时,荆天明又重新与珂月会合,荆天明轻轻将身受重伤的卫庄放在树下,见到树林内死了十来人,抬头问珂月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1章 “这还用问?”端木蓉已完全清醒过来,只是心念着仙药,眼睛直盯着轻功独步天下的苍松派廖东临,他夺了仙药正跑给徐让追,嘴里顺口回道:“不就是一群饿狼争抢肥肉嘛。唉,我真希望哪一个家伙赶紧抢到仙药,吃了让我瞧瞧,那该有多好!” 珂月俯身去瞧卫庄,见他内伤虽是极重,幸好端木蓉方才就在身边,“既有端木姑姑为大叔疗伤,看来是不碍的。”料想卫庄约莫修养三五个月,便会渐渐恢复。看着卫庄痛苦的模样,珂月不禁心想,“卫大叔既然这么爱端木姑姑,又怎会娶白芊红为妻?其中必有古怪。唉,要是卫大叔跟端木姑姑,也能跟我外公与姜婆婆一样长相厮守那就好了。”珂月想到这里,忍不住瞧了荆天明一眼,也暗暗为自己的未来期许。 荆天明却没有注意到珂月的眼神,他在看刚刚率众赶到此处的墨家钜子方更泪与丹岳派朱岐。方更泪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,苍松派廖东临便冲了过来。廖东临本来心想,“我苍松派向来在四大门派中落居末位,若欲振兴本派,这长生不老药便是最佳捷径!”这下才死命去夺。只是他抢过木盒后,徐让虽追他不上,却毫不停步地一路追赶。 “这样下去,断然是保不住仙药的。”廖东临在树林中东奔西窜,眼见武林上各门各派的人愈来愈多,心中计较道,“这么多人见我拿走了仙药,就算能甩开徐让,只怕也无法将仙药安生带离此处。不如现在脱手,还能显得我苍松派有义气。”主意已定,廖东临张口便喊道:“方大钜子,东临等你很久了。长生不老药在这里,你快毁去了吧!”说着便将木盒直贯到方更泪手中。 “砰”地一声,木盒从天而降。方更泪掀开木盒,顿时一阵芳香药气扑鼻而来。这香味不仅仅是方更泪一人闻到,而是香传十里,整个林子里的众人都闻到了。徐让追着廖东临一路跑来,闻到仙药芳香大惊失色,叫道:“毛小子,你想干么?别动我的仙药!” 在这之前,方更泪不知想了多少次,只要一有机会,定要立刻毁去仙药。但如今木盒在手,只见这颗长生不老药隐隐生光,“真的……真的炼成了……” “月神乌断曾说此药前所未有,往后也难再现,千年以来、千年之后,世上便这么一颗长生不老药,我… …我有资格毁了它吗?”方更泪想得愈多便愈是迷惘;愈是迷惘,紧握着药瓶的那只手便抖得益发厉害,“当年马水近老前辈费尽心血所保护的秘密,连风朴子老前辈都不忍放弃的珍宝,我有资格破坏吗?我智勇才能皆不如前人,我的判断会是对的吗?这个智慧的结晶、世上的奇迹,真的就要毁在我手上吗?” “还不快把那惹是生非的鬼东西给砸了!”朱岐在一旁忍不住朝方更泪大声鬼吼:“方大钜子在想什么?快!最好一脚踩它个干净!方大钜子!方大钜子!别发呆啊!快快毁去仙药!” 这声叫喊犹如当头棒喝,方更泪浑身一震,猛然抬头望去,心道:“朱掌门……朱掌门做得到……”朱岐这人天性务实单纯,毕生不信鬼神,更从头至尾没有相信过长生不老药,不管众人如何讨论,他都认定这件事是“不可能”三个字;就算有人把丹药炼出来,他也还是“吃下去没用”五个字,至多再加两字变成“吃下去也没屁用”七个字,逻辑非常简单。 方更泪与他相识十余年,这时抬头望见朱岐那张红通通的脸庞,霎时仿佛看见一个非常亲切又值得信赖的长辈,心头一块大石落地,口中高喊:“朱掌门!靠你了!”扬臂将木盒奋力向他掷出。 “休想得逞!”徐让刚刚怕得是方更泪一口口水吐上去毁了仙药,这才想起仙药怕水这事情这些人并不知道,方更泪将仙药掷出的同时,徐让立即一掌向朱岐打去。 这一掌间的分寸可真是难为了徐让。因怕伤到仙药,徐让自然不敢使“千狱寒圣手”,只是五指箕张,抓向朱岐胸口。虽只使出了五成功力,但徐让想这就足够逼退朱岐,让自己抢回仙药了;朱岐眼里看见的可不是同一回事,他只见方更泪将木盒向自己抛来,徐让随即狠狠抓到。朱岐想都不想,便以他成名的分鬃刀法应战。金背大刀一闪,便是七下击出——六下落了个空,没有砍中徐让,最后一下却“卡喇”一声斜斜削中了装着仙药的木盒。 徐让只道自己一爪抓去,朱岐必然退后,哪知在他徐让眼里那长生不老药是宝,但在朱岐眼中,那药丸却是个屎,居然二话不说,拿刀便砍。 木盒在半空中,裂成了两半。 仙药的香味四溢。香传十里,如雾般弥漫,所有闻到味道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。就连身受重伤的卫庄,吸进数口香气,都感觉郁结的胸膛舒畅许多。 如黄金珠子般的仙药,滴溜溜地从破开的木盒中滚了出来。 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,打转,打转。 消失在森林的茂密长草之中了。 “仙药!仙药!我的仙药啊!”徐让放声悲鸣,再也不理会朱岐,“扑通”便跪在地上,用手掌在草丛中四处摸索。但凡对仙药有一点儿私心的人,这时再也装不下去了,仙药的香气如饵一般引诱着他们。虽说在场的每一个人,几乎都是打着仁义的旗号来到鬼谷,但到了这个时候,发疯的人们却占了一大半。 忘了忧国忧民、解民倒悬、反秦大业。 忘了身分地位、尊卑荣辱、男女之别。 什么都忘了、都忘了。在这些人如今的脑海中,只有一个念头,只盼自己能幸运地先找到仙药,然后一口吞了它。儒家、墨家、苍松派、丹岳派、八卦门、淮水帮、风旗门,每个门派中都有人疯也似地马爬在地寻药。 “有啦!有啦!”左十二开心地眯着眼,望着自己手中两指紧捏住的黄金珠子,开心地笑了,“想不到我左十二有此福分!”说着张开大口,便要将仙药吞落。一柄风旗门的独特兵器忽往左十二面前劈落,状若板斧的锋利旗缘登时砍断了左十二右腕。左十二根本来不及闪避,连痛也尚未知觉,面颊一湿,已让自己的鲜血喷溅得满脸都是。他瞪着自己的断腕,踉跄倒退了两三步,这才握住自己的手臂发出惨嚎:“啊— —啊——” 身为淮水帮帮主,居然当众这样失态叫喊,若是换作其他场合,左十二这张老脸可说从此抬不起头来了,幸好这个时候,没人在乎失态不失态、硬挺不硬挺。就连左十二的亲生儿子左碧星,明明就在左十二附近,都没有将左十二这一声惨叫放在心上,只是喃喃念道:“快!仙药在断掌手里!” 风旗门唐过天砍下左十二右腕后,倒举长杆,弯身正欲拾起地上的断掌,蓦然惊见一柄长剑斜斜削来,唐过天大惊,“可别连我自己的手腕也给削断了!”急忙缩回左臂,衣袖却已“嗤嗤”两下被划破,便听得八卦门贾是非阴阴笑道:“休想夺走这断掌。”唐过天哪肯罢休,立即与贾是非打了起来。 “对!仙药在断掌手里!”众人不约而同地蜂拥齐上去抢左十二的断掌。“我拿到啦!我拿到啦!是我拿到啦!是我……”风旗门中的女弟子黎慧琛,抓住断掌开心地喊道,只是话才没喊几句便歪身倒地,也不知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。八卦门的骆宾洋明明双手空空,只是忽然纵跳开来,头也不回地向外急奔,却被苍松派的沈玉箫不由分说地刺死在地。反倒是杀人魔王的徐让,此刻却高声喊着:“不要杀人!不要动手!血污会毁了仙药的啊。仙药!我的长生不老药啊!” 荆天明、珂月、卫庄、方更泪、花升将、朱岐,还有龙蟒双雄中的黄止殇,目睹此现状脸上俱都浮现出极为恐惧的表情;仿佛在他们眼中看见的,不是永恒的生命,而是极度的死亡;仿佛在他们眼中所看见的,不只是眼下此刻各大门派的争斗,而是未来整个武林的自相残杀;仿佛在他们眼中所看见的,不只是鬼谷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小角落,而是地狱本身。 “断掌里没有药!没有!”沈玉箫刚刚飞身拦截抓下断掌,身形甫落,口中便已大叫:“不见啦!不见啦!仙药不见啦!”显然仙药在这你争我抢的过程当中,不知何时已自那断掌中滚落遗失。 一时间场上众人身形顿矮,有人低头,有人弯腰,有些人更索性爬到地上东张西望。那景象甚是滑稽,但荆天明他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。 端木蓉也望着眼前这一片厮杀争夺景象,但她眼中没有畏惧,也没有欣喜,甚至连她心中也是一片平静。这个一手创造了长生不老药的女子,对眼前的地狱并不感到愧疚。端木蓉心中一清二楚,“仙药是我创造的没错,但地狱可不是。”眼中则直直盯住龙蟒双雄黄止殇脚下的几片枯树叶。 “师哥快!快帮我找找!”同是龙蟒双雄的汤祖德看来却没有黄止殇那样冷静,从一开始他便大吼大叫着要人将仙药交给自己,直到此时,汤祖德仍不放弃。“无无无……”黄止殇拼命想要阻止自己的师弟,口齿不清地说道:“别跟恶哈已哄!” “我不是跟着瞎起哄,”汤祖德摇头说道,“师兄,你信我,我有办法。快啊!快帮我找到仙药才是真的!”黄止殇见汤祖德如此沉迷,哪里肯信他说的话,只是不肯帮忙。“唉!算了,算了!相处了一辈子,没想到连师兄都不信我。”汤祖德气得跺脚,怒道:“我自己找!自己找成了吧!” 忽然间,汤祖德注意到,在这所有慌乱的人中,有一个平静如水的人。她脸上带着微微笑容,望着这一切。不!不是望着这一切,汤祖德顺着端木蓉的眼神瞧去,在师兄黄止殇的脚下不远处,有几片枯叶,那金黄色的枯叶悄悄地保护了躲藏在它底下的黄金珠子。 “师兄。”汤祖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突兀地说道:“记得告诉师父,我是怎么死的。” “啊?”黄止殇张大了口,不明所以。 汤祖德轻轻蹲下身子,从枯叶中捡起了黄金珠子。长生不老药如今就在汤祖德手里,除了黄止殇和端木蓉之外,竟没有人发现。 “无无无!”黄止殇拼命想阻止,不知为何,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。 “吞下去!吞下去!”端木蓉终於等到了这一刻,她两眼放光,心脏怦怦地愈跳愈快,心中默念道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2章 汤祖德左手捏着药丸往嘴里塞,右手抓住自己的铜环,狠狠地往自己的脑袋敲了下去。长生不老药在一沾唇的那一瞬间,化为乌有,如雪般地融化在汤祖德的口中;而那狠狠砸落的铜环,也尽责地撞碎了汤祖德的后脑。 “嗬……嗬……嗬……”黄止殇见到师弟倒下,这一刻他终於明白汤祖德到底有什么办法了。对汤祖德来说,毁去仙药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,凭他的本事想要毁去仙药,只有一途:那就是先吃下药丸,旋即自戕。 “对……偶对不起哩……”黄止殇抱住了师弟的尸首,放声大哭了。 “哭什么?让开点。”端木蓉三步五步走了过来,一把推开了正在哭泣的黄止殇,“让我看看药效。” 随着神医端木蓉摆弄检查汤祖德的尸体,众人这才注意到,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。光线不知为何变得很暗,每个人都凝视着汤祖德,坐在树下的卫庄却仰头望天。 就在此刻,太阳不见了。它变成一个圆圆的暗影,只剩下周缘细细的金色光圈。“莫非是天象示警?”卫庄心中惆怅,暗自想道,“仙丹就此绝世,方上大限不远?”卫庄一直看着那个圆圆的暗影,直到那暗影渐渐退开,渐渐地还原太阳面貌,将光还给大地。 端木蓉却没有注意到天上异常的变化,就算阳光再暗,她也只紧盯汤祖德的尸体。前后不消片刻的过程中,汤祖德全身自里而外,自上而下,确实迅速地发生了极为巨大、但从外表看来却非常细微的变化。 “他……他的脸……没错,他变年轻了。”端木蓉长长吁了口气,这汤祖德原本生得就面貌丑陋,加上又矮又胖,虽说是三十五岁,看起倒像四十开外。虽说服下仙药后,便即气绝,但那圆胖的身体到此刻已看似只有二十五岁年纪。 端木蓉满意地点点头,自言自语说道:“真可惜,要是他能再多活个一时片刻,就算能让我把把脉也好啊。”边说还边伸手反覆在汤祖德周身上下抚摸。珂月、方更泪、花升将等人也看得痴了,“真没想到风朴子留下的真是长生不老药。” 荆天明却不太注意那长生不老药的威力,汤祖德的行为所给他的震撼,远远超过了仙药。一个能力也不是很好的人,竟然独力完成了毁去仙药的重责大任,这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始料未及的。“壮士。”荆天明突然开口说道:“原来这就是壮士!”他忽然明白了,在数十年前,自己的父亲荆轲,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,放弃了自己的母亲、抛下了自己、选择了刺秦的道路。“别哭了。”荆天明安慰黄止殇道:“汤兄弟是死得其所。”黄止殇点点头,想要强收眼泪,却哭得更大声了,害得荆天明也掉下泪来。 另外还有一人也哭得伤心。“这……这不会是真的……”徐让看着汤祖德的尸体慢慢地回复年轻,最后变成了少年模样。两只灰蒙蒙的眼珠子忍不住掉下泪来,泪水弯弯曲曲,不断地淌过他叠满皱纹的干朽老脸,“还给我……”徐让抽抽搭搭,言语毫不连贯地啜泣哭道:“是……我的……没啦……没……有啦,怎 ……么会……还我呀,我……呜呜呜……我的……我的……我的……” 第九章 太上忘情 “杀光你们……我杀光你们……”徐让运起千狱寒圣手,原本只积聚在他两只掌心的那层白霜,渐渐开始向外扩散,迅速遍及周身,疏疏落落地覆上了他的耳际、颈项、嘴唇、白发……徐让蓦地发出凄厉已极的长声哀啸,那啸声像一把刀子似的,切过秋天的树林,切过山脚下那片空旷泥地。 众人闻声色变,方更泪口中急喝:“快快掩闭双耳!”连同花升将在内的数十名各派弟子识得厉害,立刻撕下衣衫布条,塞入耳洞。还有一些内力低微的年轻弟子们抵敌不住,索性紧紧捂起耳朵,拔腿奔逃。方更泪、朱岐、陆元鼎、贾是非、唐过天等人运气专心抵御,谁也不敢轻易开口。卫庄此时以已身受重伤,再经徐让这么一震,旋即昏厥。 荆天明口中也是一声长啸引吭而出,与徐让啸声对抗,手下同时以一招“七零八落”便向徐让打去。原来荆天明看徐让两眼泪流不止,口中狂啸不休,似乎已无章法,只是疯也似地拍击抓劈,但只要被他拍到的人非死即伤,立即出手相救众人。 “真是多事。”珂月跺脚斥道,却也递出一招直击徐让下盘。方更泪、花升将两人随即也以百夫棒法中的“桑女绞丝”去绊徐让。风旗门唐过天、八卦门贾是非却大打手势要本门弟子快快逃走,自己也脚底抹油,随即开溜。 荆天明、珂月等人,但觉一股又一股凛冽的寒气,从徐让的掌力中铺天盖地而来,冻颊 刺骨,几欲窒息,就连原本自己身上的汗水,都渐渐地化成肌肤上的一层薄霜。 荆天明绷着脸紧闭双唇,这时别说是要开口油嘴滑舌,就连想笑都已经动不了脸皮,眼角余光瞥见珂月也是咬紧牙关勉力撑持,原本鲜红欲滴的嘴唇竟已发青,双颊更毫无血色。方更泪、花升将两人更惨,倒像雪人一般。原来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八卦门掌门陆元鼎,此时见状,竟然仍有胆抽剑加入围攻徐让的战局。 “快想个办法。”荆天明手下不敢有丝毫懈怠,招招皆以十分真力送出;珂月亦然。两人虽使得正是徐让千狱寒圣手的死对头九魄降真掌,但两人内力与年破百岁的徐让相去太多,实在不是对手。两人脑中虽然急转,却一丁点儿办法也无。 此时荆天明以一招“四顾茫然”右掌内翻朝外推出,似攻实守,左手反掌斜拍,挡下徐让一手自上而下的扒抓;珂月则左肩下压,右肘略提,便是“六神无主”的起手式,好来架开徐让另一手由下往上的拍击。怎料徐让完全不将两人的攻击放在眼中,正中拍出两掌,势道磅礴,犹似山崩地裂,霎时间,老人的全身已被白霜覆盖得只见两双眼珠子。荆、珂二人不及变招,闪亦不得,挡亦不下,眼看二人皆要受上重击。 “荆兄弟危险!”花升将高声叫道。 “珂月宫主小心!”陆元鼎也喊道。 “此番再无侥幸。”荆天明、珂月两人心意相通,知道徐让这一掌送到,两人即将同时毙命,都是调转过头,望向彼此。荆天明瞪大双眼和珂月四目相对,两人平生第一次如此靠近,鼻尖与鼻尖只不过间隔寸许。便在此时,徐让那两掌送到,荆天明、珂月一人挨了一掌。两人咬紧牙关,紧闭双眼,各自以真气抵御。岂知徐让这两掌虽打中自己身上要害,但那冷若寒霜的阴毒掌力,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逼向自己体内? 荆天明、珂月两人仿佛等了半年那么久,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望向徐让。只见徐让全身被自己的白霜覆盖,眼中犹有泪痕,面目狰狞,双手还硬生生撑着;但人却已经气绝了。原来在刚才那一瞬间,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,终于油尽灯枯、寿终而亡了。 “真是侥幸。”方更泪吐出一口气,身体一松,居然脚软站不住瘫倒在地。荆天明、珂月也有隔世之感,珂月轻轻将徐让一推,这个与她家有四代冤仇,害得珂月从小颠沛流离的老人,便像僵硬的木偶一般,向泥地倒了下去。 “咦?”珂月拿手抹脸,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腮,原来自己内心深处真是怕得要死。“哭什么?”荆天明安慰她道,“你应该笑啊,徐让一死,端木姑姑不就安全了吗?” “嗯。”珂月收起眼泪,走到端木蓉与卫庄身边,问到:“姑姑,怎么只有你一个人?乌断姑姑人呢?”端木蓉此时正在照看卫庄的伤势,听珂月问,连头也不回,只是扬手一摆,回道:“死啦。” “是吗?死啦。”珂月如痴似呆地重复着,“死啦……死啦……” “嗯,死啦。”自从亲眼看见汤祖德吞下长生不老药,证明自己多年来的苦心研究确然成功之后,端木蓉整个人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,总觉得自己的生命中仿佛少了什么,却又号不是很明白缺少的那一块拼图到底是什么?端木蓉轻轻为晕厥过去的卫庄把脉,冷冷地吩咐荆天明道:“你过来。用三分内力,在这儿……”端木蓉指着卫庄左手手腕内侧,“朝这三阴聚会之处拍下去。记住,只要三分力道,你若用力过度,把他打死了,我可不负责。”荆天明点点头,依言向卫庄左手手腕内侧拍落。只拍了一下,卫庄真的便悠悠转醒过来。 “好了,好了,卫大叔醒过来了。”珂月拍手笑道:“大伙儿都捡回一条命,即使如此,我们也快走吧。”珂月望望四周,众人早已走得一干二净,只剩下他们四人。 “嘿嘿!只怕碍难从命。”赵楠阳、春老、白芊红三人慢步从树林中走了出来。赵楠阳一脸狞笑,春老满面惊慌,白芊红却心怀愤怒。荆天明等人适才全心全意在抵抗徐让,竟没想到被这三人围住。“咳咳——咳咳——”卫庄一开口说话,便牵动伤势咳个不停:“我早该想到你们会埋伏在树林外,说吧,你们带了多少人来?”卫庄硬睁着双眼,瞪视赵楠阳问道。 “也不过就带了三十队弓箭手。”赵楠阳摆摆手,狞笑道:“右护法也不是不明白,保护仙药,事成后除去端木蓉、乌断,乃是方上交与我们的任务嘛,我怎敢有丝毫懈怠呢?”珂月闻言,翻身上树。但见阳光穿过枝叶,疏疏落落地映耀出点点箭尖银光,宛若夜空繁星。阴暗的树林中俱是身穿铁甲的秦国士兵,数量竟有上百成千。珂月登时忧心忡忡,暗想着,“卫大叔身受重伤,端木姑姑的功夫只怕也不济事,要想在箭雨中安然离去,几乎是不可能……”荆天明也望向树下半倚半卧的卫庄,寻思道,“照理说师叔手中应该有月儿的黑剑才是,怎么空着手?八成是刚才扶她来此的时候,从师叔的手中滑落了。月儿的白剑已失,黑剑也不在此,如今赤手空拳,怎么抵挡这么多弓箭袭击?”想着也是面带愁容。如今之计,只得摆出二皇子的身份,看看赵楠阳肯不肯退兵了。 今天么虽没有把握,也只好扬声喊道:“怎么我父王今日竟派了这么多人来接我?春老爷子、赵护法,这排场也太过盛大了吧?哈哈哈哈!”“呵呵呵呵!”春老露出笑容,摸着胡子回道:“让二皇子受惊了,老夫着实惶恐。但方上特别交待不得任月神、神医走脱。这些鬼谷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弓箭手,要他们射中左边那片树叶,便没有人射得中右边那片树叶,二皇子莫要担心,是万万不会射中您的。” “见鬼!这样我更担心了。”荆天明心中暗骂,脸上却笑,“这就不好办了。这神医端木蓉乃是我的救命恩人,更是我的师父之一,我怎能让你们杀了她?还是请几位高抬贵手,让她走了吧。日后我禀明父王,人是我放走的便是。” “嘿嘿嘿!”赵楠阳接口道:“二皇子既然这么说,何不与属下一同回到仙山圣域,直接禀告方上。有您在方上面前担保,方上必定同意饶了端木姑娘的命。”赵楠阳见荆天明眼神飘忽,知他心中定是在打主意带人逃走,为防荆天明这一手,赵楠阳早有主意;于是,他将手一扬,命道:“将人带出来!” 几个鬼谷弟子身着黑衣黑裤,听赵楠阳有令,当下同声答道:“谨遵左护法之命!”说着便到树林间拖出一个人来。辛雁雁双手反绑,长发散乱,走路也有些困难,显然是被俘虏了好几天了。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3章 “雁儿!”荆天明大惊失色。珂月也吃了一惊。 “荆大哥!就我。”辛雁雁见荆天明便在左近,忍不住也叫出声来。 见了辛雁雁委屈的模样,荆天明恨不得立即冲上去,救出她来;只是几个鬼谷弟子,用刀架在辛雁雁颈间,只怕自己稍动一动,辛雁雁马上有性命之忧。“姓赵的,你说吧,到底想怎么样?”这个赵楠阳先杀了盖聂,又转头依靠项羽,如今又抓了辛雁雁来要挟自己;自己却对这老奸巨猾的家伙,毫无办法。荆天明满肚子气,说起话来也就无礼了。 “二皇子,言重了。”赵楠阳稳占了上风,倒是帮自己留着退路,“属下岂敢伤了辛姑娘一丝头发。不过是想着二皇子需要有人陪伴,这辛姑娘倒生得貌美可人,这才将她留下,也好叫她侍奉二皇子。属下哪敢有什么要求,只是想跟着二皇子一块儿带着神医端木蓉回仙山圣域,好对方上交差罢了。” “这……”荆天明没料到赵楠阳居然会利用辛雁雁来要挟自己,一时间也真不知如何才好。“天明……你……不懂,他们是想要逃掉那护丹失职的大罪。”卫庄强忍胸中剧痛,小声对荆天明言道:“你……你退开些……” “左护法……”卫庄从怀中摸出一颗蜡丸,尽量高声对赵楠阳言道:“左护法放心,先前被人夺去服下的那长生不老药是假的!真药一直在我怀中。”说着便将那颗蜡丸轻轻向赵楠阳抛去。 “方才那汤祖德吃的仙药是假的?”赵楠阳、春老闻言都是一愣,两人虽然躲在暗处,但那汤祖德临死前返老还童的模样,两人都是看的清楚,怎么可能吃的是假的长生不老药?春老暗忖,“徐让镇日在旁严密监视,岂容你有丝毫机会调包换药?”正欲驳斥,哪知赵楠阳却收下蜡丸,忽然朗声回道:“原来如此!右护法果然有先见之明。这才骗过了反贼徐让,保住了仙药。” “是啊。咳咳——”卫庄见赵楠阳领情,松了一口气,又道:“那月神乌断已死在反贼徐让的手下。神医端木蓉虽说逃走了,但也被我打得身受重伤,料想是活不下去了。”荆天明、珂月两人听得一头雾水,此时端木蓉人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边,怎么说她身受重伤?卫庄护卫端木蓉犹恐不及,又怎么舍得亲手将她杀伤? 荆天明、珂月两人听不懂,赵楠阳心中却一清二楚。卫庄言下之意,仙丹非但没有失去,月神乌断也依方上指令处死,日后就算端木蓉还活着的消息传到方上耳中,卫庄也一力承揽了后果;自己则护药有功,免去了失职的责罚不说,说不定另有嘉奖。卫庄这几句话说将下来,非但是赵楠阳,连春老脸上都放出来欣喜的光芒。 春老摸摸胡子,依样画葫芦说道:“正是!左、右护法今日立下了好大的功劳,这都是老夫亲眼所见。” “是啊,那端木蓉受了右护法两剑,血流如注,只怕是活不了了。”赵楠阳本不欲与荆天明这个二皇子真正撕破脸,也空口说白话,顺手又推了辛雁雁一把。“至于这位姑娘嘛,唉!这位姑娘是谁,老夫从不曾识得,也无心探究,还是请二皇子代劳吧。”辛雁雁受他这么一推,脚步踉跄地跌到了荆天明身边。 “如此甚好。”卫庄点点头,“这就请几位先行一步,将仙药呈交方上。我随后便到,自会将两位护丹的功劳禀告方上。”赵楠阳、春老深知秦王对卫庄的信赖,听卫庄竟然肯为自己美言,都是高兴极了。两人带着“仙药”,率着三十队弓箭手,心满意足地离去了。 卫庄直到他们走得远了,这才放下心来。“天明……快!快带端木顾念走!咳咳——”哪知一口气松懈下来,竟然吐出一口鲜血,卫庄悄悄擦去血迹,只是一个劲儿催促荆天明送走端木蓉。 “庄哥……你……”赵楠阳、春老二人走后,白芊红就一直站在原地。她眼见自己丈夫身受重伤,担忧不已,宁可冒着性命危险,与珂月、荆天明等人留在一块儿;岂料自己丈夫对自己不闻不问,只一心一意想着端木蓉!加上卫庄方才用假药来换取端木蓉的性命,课件得卫庄他真的……“庄哥,你……你竟然这样想方设法,不顾性命地也要护得这女子周全吗?”白芊红再也无法忍耐,拔出闭血鸳鸯刀,指着端木蓉的鼻子说道:“庄哥,这女子跟你有何关系?为何你这样对她?” “你想干么?”珂月往前跨上几步,挡住了端木蓉,“什么你啊我啊的,这两人一个是我大叔,一个是我姑姑,你别想……” “不,你只要护住端木姑娘。”卫庄却道,“珂月,你让她过来。不要……我不要你们管……让……让她来。”珂月一愣,将端木蓉拉到自己身后,却让白芊红持刀上前到卫庄身边。 “庄哥。”白芊红心中凄苦莫名,“我有一事问你,你实说了吧。庄哥,你……你是不是……喜欢……端木蓉?” 白芊红和卫庄四目对视,两人皆是动也不动。卫庄忽然发现,夫妻结襟多年,这却是他第一次好好地,真正的,注视自己的妻子。卫庄非常清楚地从白芊红脸上看见那份他所深深了解的痛苦,他心中的愧疚满怀而出。 “庄哥,你回答我,然后我们一起离开,好吗?”白芊红颤抖着手,用鸳鸯刀直指着卫庄的胸膛,卫庄却没有阻止。荆天明想要上前,被卫庄用眼神逼退。霎时间,荆天明明白了,珂月也明白了,卫庄将会死在白芊红手下,但他们却不能阻止,只能眼睁睁瞧着,因为这是卫庄自己的选择。 “你心中所爱的那个女人是我,对不对?”白芊红完全不管周围还有其他人,手下施力,将鸳鸯刀缓缓地刺进卫庄胸膛边问道。卫庄强忍痛楚,用非常忧伤的表情望着白芊红,却没有说话。 “现在我明白了,结婚近十年来,你从没有爱过我。”白芊红的话语冷得好像结了冰,但脸上的热泪却流个不停。这一时,她从没这么爱过一个人,也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。白芊红将鸳鸯刀又刺进去一寸,声音惨然,仿佛被刀刺中的人不是卫庄,而是她自己。 “你虽没爱过我,但你也从没有爱过端木蓉,对不对?” “芊妹,对不起。”卫庄终于开口了,说得却不是白芊红想听的话。 “你胡说。”鸳鸯刀的刀刃完全没入了卫庄的胸膛,鲜血将他胸前的已近晕染成一片鲜红,“你爱的是我。这些年来,你敬我、爱我、真心真意关怀我,除了我以外,心中从不曾有过另一个女人。” “对……对不起。”卫庄勉强说道,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。 “对。”白芊红倏然松手跃开,“他刚刚说对,你听见了吗?”也不知她是在跟谁说话,那张娇艳绝伦的脸庞露出喜悦的神情,嫣然笑道:“他说了……他说了……我的丈夫说对……哈哈哈!哈哈哈哈!”白芊红眼神晶亮,发出银铃般的笑声,似乎已看不见任何人,只是自顾自地往树林另一端走去,口中喃喃说道:“想我白芊红艳名远播、智冠天下,哪有人料得到结婚近十年,我白芊红仍是处子之身。卫庄……卫庄!你在哪儿?我、我来找你了。卫庄!卫庄!你在哪儿啊?” “原来……卫大叔爱端木姑姑爱得那么深。”珂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眼见白芊红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内,珂月忍不住说道:“端木姑姑,看来卫师叔这么多年来,爱的依旧是你。其实……其实我知道,你虽不说,其实也很喜欢卫大叔的,不是吗?”珂月眼见卫庄随时都会咽气,想要在他临终之前,让端木蓉随口说一句安慰他也好。哪知端木蓉完全不顾珂月挤眉弄眼,立刻回道:“傻丫头,胡说八道什么,哪有这回事。” 卫庄见端木蓉如此无情,倒先笑了,这一笑,血流得更急了。他已自知不起,急寻荆天明言道:“天明……天明在哪儿?你……你听我说,善待……善待你的父王,就算是我求你。啊?”卫庄见荆天明含泪点头,一口气再难涌出,只挣扎着看了端木蓉最后一眼,说道:“情这一字,真苦啊。想我卫庄……若……若有来世,断不再论请问爱。”语毕,眼睛也未闭上,仿佛还凝视着端木蓉,便断气了。 “卫大侠。”端木蓉见卫庄身亡,这才走了过来,蹲下身去对卫庄的尸首说道:“你三番两次救我性命,我端木蓉无以回报,如今完成你最后心愿,也好叫你瞑目。”说罢取出怀中刀刃,一刀戳向卫庄的头顶。珂月不知端木蓉要干么,只吓得大叫。辛雁雁也怕得花容失色,躲到了荆天明身后。 端木蓉剖开卫庄头骨接缝处,那是很久很久以前,她为卫庄治疗的伤口。端木蓉取出那根依旧深深埋藏在卫庄脑中的半根紫藤花木簪,顺手抛在地上,说道:“论请问爱?傻子才干这种事情。如今我为你取出祸首,如有来世,你定当自由如天上鸿雁。”端木蓉随手在身上擦去血迹,扭头对荆天明、珂月、辛雁雁说道:“这人的尸首就麻烦你们几个埋了吧,暴尸荒野的话,可是会让人生病的。”说罢,起身便走。 “端木姑姑,你要去哪儿?”珂月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,慌忙问道。但端木蓉毕竟没有回答,随着她的肚子“咕噜咕噜”地呜响,端木蓉已经知道自己心灵中缺失的部分是什么了。“想必是一只卤地油嫩的鸡腿吧?”端木蓉舔舔嘴巴,走得更快了。 端木蓉这一走,树林里就只剩下了荆天明、珂月,还有辛雁雁。对这三人来说,这真是天底下最尴尬的场面,三人索性都不说话,只是低头挖土掘坑,好埋葬卫庄的尸身。“想来也真奇怪,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亲手埋葬卫庄。”荆天明一边挖洞,一面回想,“这人本来是仇敌,为了杀年幼的我灭口,不惜千里奔波。是打何时开始,我居然不恨他了?甚至……甚至有点敬重他了……” 珂月心中想得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。“卫大叔,你这个混蛋!”珂月用力掘土,好消去心中的愤怒,眼里却含着泪水,“你既然不爱白芊红,又干么娶她?既然娶了人家,又不好好对她。我若是白芊红的话,也会一刀杀了你。臭大叔!死大叔!”珂月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望向卫庄的尸首,心中悄悄对卫庄祝福道,“卫大叔,你在天之灵,定然要保佑我们……珂月如今已然明白,定不会重蹈大叔的覆辙。大叔,你看着吧!” 当三人合力将最后一把土洒在卫庄简陋的坟上,珂月突兀地对辛雁雁说道:“辛姑娘,我知道你心中也是喜欢荆大哥的。不过,我要让你知道,无论如何,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离开荆大哥一步。”珂月这话等于是以身相许,荆天明心中又惊又喜,却不想当着辛雁雁的面说出口来。“你……”辛雁雁吓了一跳,“你这妖女……说什么……” “你别打岔,荆大哥也是。”珂月回头瞪了荆天明一眼,又道:“你们两个人仔细听我说就是了。我要说的是,我珂月无论有多难多苦,这辈子将不会离开你荆天明。但是……有卫大叔的例子……还有我外公与姜婆婆……白芊红……这些人摆在前面;总之,所以我要说的是……”珂月深深吸气,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:“我珂月毫不忌讳,如果你辛雁雁也愿意与荆大哥长相厮守的话,我珂月愿意二女共侍一夫。好啦,眼睛别睁这么大,我到旁边去,给你们一点儿空间,商量一下。”说罢便独自走入林中,直到再也听不到两人对话,这才站住脚。没想到自己一停下脚步,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,珂月安慰自己道:“我没错,绝对没错,谁都不应该受这种苦,相爱的人有机会就应该在一起。卫大叔,我说的对吗?”珂月忍不住抬眼望天问道。 荆天明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天,珂月居然当面允诺自己,愿意与辛雁雁共同嫁与自己为妻,只不知道辛雁雁肯不肯委屈?“雁儿,你……你怎么说?” “我……”上回姜婆婆逼自己与陆元鼎成亲之时,辛雁雁其实已经亲口表明是钟情于荆天明的,之时碍于他与珂月之间的情愫。辛雁雁在一旁目睹卫庄过世、白芊红发疯,也隐隐约约能够体会到珂月为什么说这些话。“荆大哥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辛雁雁出身武林世家,也算大家闺秀,自不像珂月那般爽快,一句话是指反反复复在口中回荡,就是说不出来。只急得荆天明心中如受油煎。 “雁儿,我其实很早以前便喜欢你了。”荆天明知她脸薄,索性自己先开口,“你愿意和我相守一辈子吗?如果你愿意,我荆天明对天发誓,绝不负你。” “我……我愿意。”辛雁雁红着脸,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说了出口,“即使……即使是与珂月那妖女……不,与珂月姑娘一起,我也愿意追随荆大哥的。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4章 荆天明此刻脑中如有雷炸,他是欢喜得过头了,在辛雁雁面前向来风趣、机灵的荆天明,居然像傻子一样地笑了,“太好了!太好了!”荆天明喜上眉梢,握着辛雁雁的手道:“我尚未与月儿商量过,但我想她不会有异议的。如今我只剩下一件事尚未完成,等我回鬼谷一趟,早则三日,迟则五日,你、我还有珂月,我们三人便可一起远走高飞,离开这个机巧诡诈的世界。” 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辛雁雁原本还高高兴兴听着,突然变了脸色,问道:“什么远走高飞?你要去哪里?”荆天明却没有感觉到辛雁雁的异样,还是满腔高兴地说道:“我早打算远离江湖,不再管这些闲事。什么好人、坏人,实在难以分辨……” “荆大哥!你胡说些什么!” 辛雁雁等不及听完,便怒道:“好不容易毁去了长生不老药,又查明了鬼谷的所在、虚实。此刻正是有志之士大展拳脚,有才之人贡献一己之力的时候,你怎能萌生退隐江湖的念头?” “雁儿……你……”荆天明从没见过辛雁雁刚烈的这一面,他知道辛雁雁是个正直、是非分明、勇往直前的人;但他直到此刻才知道,辛雁雁心中的伴侣也必须是一个心怀大志、不畏艰难、奋勇向前的人。 “荆大哥……你……”辛雁雁正气凛然地说道:“你……你身为荆轲之子,又能接近秦王,将来能做的事情比其他任何人都多,只怕连儒家掌教刘毕、楚军首领项羽都不及你。你听雁儿的劝,别在这时候临阵脱逃。仙药已毁,秦王再没有几年好活了,天下即将动荡不安。你留下来,留下来与雁儿一起……一起……”说到这里,辛雁雁以期待的眼神望着荆天明,但荆天明的神色却让她忍不住举袖拭泪。 “雁儿,我……我不能。”荆天明坦白相告。他已经太累太累了。 “荆大哥……你……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辛雁雁正色斥责荆天明,眼角却掉下泪来。她自幼受父亲辛屈节严训,务必以天下为己任,为了保住白玉、抵御鬼谷,整个八卦门牺牲了不知多少兄弟。“我……我明白了。我只想问一句,荆大哥,你绝不能留下来,与我八卦门、苍松派、儒家、墨家兄弟一起吗?” 荆天明没有回答,只是注视着辛雁雁的秀美而坚毅的脸庞;他突然有一种感觉,此时此刻只怕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了。 “既……既如此……那……那我去了。”辛雁雁强自振作,依照自己的心意,强迫自己扭头离去。她向前走出几步,便听到荆天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雁儿,你如反悔,五天后的清晨,我在这儿等你。日出三刻后,你如不来,我便走了。”辛雁雁没有回话,只是坚定不移地向前走。她心中凄楚、不舍、依恋、失望、愤怒、欣羡、不以为然、挣扎犹豫、怅然无奈,种种情绪翻来覆去。又好像看到自己爱煞了的荆天明,与珂月手牵着手,慢步在田野之间。一阵风吹来,她心痛还在,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,只是渐行渐远,渐行渐远,直奔向她心中美好的未来。 当珂月从林中走回,见到只剩荆天明一人,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珂月不明白辛雁雁是为了什么抛弃了荆天明,但她也没有任何话好安慰,任何话都是多的。荆天明与珂月一同在卫庄坟前鞠躬,然后掉头回返仙山圣域。荆天明虽然没有提及,但珂月隐约明白。 在仙山深处,最最黑暗的角落,有一个人即将从十日醉的威力中醒来…… 在仙山圣域深处的黑暗中,秦王独坐。他身边的膏烛也独自燃烧着。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,只明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舒坦的感觉了。 秦王静静地等待。等待荆天明的来临。等待长生不老药的功效发作。 约莫是傍晚时分,荆天明终于来到。 “卫庄呢?你没有带他一起回来?”秦王抬起脸庞,直视荆天明。 “没有。”荆天明没料到秦王一开口先问的竟然是卫庄的事。 “那么卫庄他是真的死了?” “是。” 秦王脸上现出一抹茫然神色,怔了半晌,又道:“他是这世界上,我唯一一个允许带着兵器靠近我的人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那么从今以后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了……没人能真正保护我……我已经服下了长生不老药,我永远永远不会死……但……还有很多人想杀我,我随时都有性命之忧,我随时都有可能会死……若是如此,这仙药还有什么用?” 荆天明默不作声,正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告诉秦王他服下的仙药是假的。秦王嘴角微牵,已经转忧为喜,“没关系,能有第一个卫庄,我自然能找到第二个。天明,你可知一个凡人之身成仙之际会发生什么变化?”秦王仔细地观察自己的手、自己的脸,它们却像平时一般,没有丝毫变化。“不知道吧?我也不知道,就连端木蓉、乌断她们也不知道,这世上无人知晓,因为从来不曾有人吃过长生不老药。天明,你可曾见过神仙吗?” 不知为何荆天明忽然想起风朴子,想起神都山上那只羽毛斑斓的凤凰为他落泪悲啼,他心中一阵怅然,“风朴子老前辈仙逝之际有翔鸟哀悼,却不知父王死时会有多少人为其悲鸣?又有多少人将拊手称庆?”荆天明走近秦王身边,诚恳地说道:“我不明白,你为什么拼了命要当神仙?” “有什么不明白的。”秦王伸手向四方轮流指去,“你瞧,这边、这边、还有那边,这东南西北四方,放眼所及都是秦朝的国土,都是我的国土!我打下的国土!什么楚国、赵国、齐国……都灭了,都被我灭了!” “这不正是你的希望?”荆天明面露痛楚地说道。 “才不是!我要的是征战,要的是对手。”秦王的表情只有比荆天明更痛苦,抱着头低吼道:“我不想、也不能跟我自己作战!因为……因为……天明,我的儿子,你知道,你知道的,我不是……我不是我自己的对手啊。啊啊啊啊!” “没关系的,你冷静点。” “打不过,我打不过我自己。”秦王如孩童般泣道,拉住了荆天明的手,“我宁可成为神仙,领着鬼谷里这四色鬼面子弟兵们打到天上去!对!我要打到天上去,天上一定还有敌人,一定还有对手在等我。”秦王拍了拍胸脯,“这个我……就能到天上去了。哈哈哈!哈哈哈!等药效发作,只等药效发作了!哈哈哈!” “是啊,只等药效发作了。爹,父王,您先躺一躺。”荆天明双目含泪,将隐藏在他心底多年,那些对秦王的思念与仰慕,都寄托在这一声“父王”之中了。 “你叫我爹!你喊我父王!”秦王大喜,便依着荆天明的话躺了下来,“没错、没错。我是得休息一下,说不定躺一下,长生不老药的药效马上就会发作了。” “是啊,爹,您等等,药效马上发作了。”荆天明凝视着双目紧闭的秦王,轻轻握住了他的手,低声道:“长生不老药很快就有用了。这么多年来,爹,您受了这么多苦。儿子几日能为您做的,也只有这个了。”荆天明伸出两指,在秦王左手手腕内侧,也就是前些日子端木蓉教导他救助卫庄时指出的三阴汇聚之处,透过右手两指,荆天明静静地将自己的内力,如丝如水般涓滴注入了秦王体内。秦王只觉得全身暖烘烘的,无比舒畅,忍不住喃喃说道:“我觉得药效好像开始发作了,我觉得好困……好困……。” “是啊,您就要成仙了。”荆天明温和地说道:“您睡吧,睡一会儿,我会在您身边陪您的。” “嗯。天明,你不要走,你武功高强……要代替卫庄……保……护……保护……父王……”秦王话没说完已经沉沉睡去。荆天明见秦王睡着,便站起身来,跪了下去,磕了几个头,颤声说道:“爹,儿子今日一来为父母亲报仇,二来也为了报答父王过去多年的养育之恩;只盼父王受苦的日子别太长,早早解脱,再也不用担惊受怕。爹,儿子能为您做到的只有这个了。”说罢,复又在秦王左手手腕内侧拍了一下。这回却是以自己的内劲,震伤了秦王的心脉。他两指戳去旋即收回,外表上绝无迹可寻,以秦王如今年岁体力,至多撑不过一个月寿命。 荆天明静静坐在依旧熟睡的秦王身边。这么做,是他自己的主意,完全没有跟任何人商量,即便是珂月也不知道。龙蟒双雄汤祖德的死,改变了荆天明对父亲荆轲的看法;秦王对死亡的恐惧,又扭转了自己对生命的体悟。 荆天明握住了秦王尚且冰冷的手,心中尽是惋惜。如此英雄,最终仍旧输给了他自己。“爹。”荆天明站起身来,在心底轻轻对两位父亲说道,“是的,我有两位父亲。一个如正午的烈日,光耀大地,甚至残酷苛刻;一个如夜中的圆月,在黑暗中为人指引出道路。不管是如日般光辉的父亲也好,如月华般的父亲也罢,你们都将成为百年千年后的世人唱诵不已的绝世人物。但是我……在日光月华照耀下的我,只愿意做一股清风,秋毫无犯地拂过大地。请原谅你们的儿子,如果我这样将使你们失望的话……” 夜愈来愈深了,荆天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秦王。风是这么冰凉。珂月立在圣域西甬道外,看见荆天明自黑暗中缓缓现身,走到她面前。 “月儿。”荆天明的神色苍凉且疲惫,“你怎么来了?你怎知我在这儿?”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5章 珂月没有言声,只是微笑,“我知道,我自然知道的。”她上前张开双臂,轻轻地抱住了荆天明,像是一个母亲拥抱孩子那般温柔。荆天明低头靠在珂月肩上,开始无声地大哭。“嘘——嘘——”珂月轻轻发出这样的声音,一手摸着荆天明的头,一手拍抚着荆天明的强壮背脊,柔声安慰道:“没事了、没事了。” 第二天离去之前,珂月与荆天明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着。但直至日落,辛雁雁终究是没有出现。 尾声 亡秦必楚,亡楚者谁 时光飞过,转眼已来到汉文帝十三年的冬天。 在丹阳郡与九江郡的交界,靠近乌江的一个摆渡渡口旁,开着一家小小的包子店。店东姓金,已是望七十的年纪。为人很是勤快,无论刮风下雨,天天都与店东娘一块儿天不亮便开店,好让摆渡的客人随时都能吃得饱饱的。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。天才蒙蒙亮,一个客人都还没有,金老头便已在灶下生火。他手上虽拿着吹管,却根本没在使用,只拿手掌轻轻一摆,随便一招九魄降真掌拍下,掌风便将炉火生得兴旺。另一头,店东娘也在筛面。之间满面皱纹、胖嘟嘟的店东娘,右手在竹筛边上轻敲几下,杂粮里头的小石子、稗壳就一个接一个地自个儿跳了起来。店东娘看也不看,左手在空中这么一绕一抓,便将这些杂物统统拢在手中。 火既生好,金老头挽起袖子准备包子馅料,只见他手上两把菜刀飞快,将菜馅、肉馅剁得精碎,但底下的砧板却没发出半点声响,更遑论在砧板上留下些许刀痕。面既磨好,店东娘也转头打扫店内,一手一块抹布,脚踏着杳冥掌法的奇异步伐,别说桌子、窗牖,就连房梁上也没有一丝灰尘。 随着天渐渐亮起,蒸笼里的包子也发出阵阵香气。远远传来脚步声,有客人上门了,金老头放下菜刀,店东娘也驼着背慢慢擦拭桌子。 “老板,十个包子、三碗酸辣汤。”几个像是行脚商人模样的人走进店来,其中一人似乎是熟门熟路,还对其他同行的两人介绍道:“这就是乌江畔有名的金元宝包子店,只要吃过一次就不会忘记。”金老头与店东娘听客人齐声称赞包子好吃,都是笑眯了眼缝。 几组客人上门,又都吃饱走了。店东娘眺望着门口,口中喃喃问着金老头道:“今天可是十二月初一吗?”金老头随口回道:“是十二月初一,你已经问了五六七八次啦。”“既是十二月初一,那人怎么还不来?”“急什么?现在还早,等等便来了。”“等等等等。我可没你那么好性子。”店东娘抱怨道:“可不是已经又等了一年嘛。唉!人来了,朋友真没剩几个了。”“可不是嘛,差不多都死光了吧。”金老头点点头。 “不过,一个人要吃到活活撑死,也真不容易。”店东娘抬眼看着挂在墙上当装饰的一双长长的铁筷子,好像想起什么,又好像没有。来来去去招待客人,好不容易沉默半晌,店东娘又念叨了,高声问道:“喂!我说金元宝,今天可是十二月初一吗?” “是十二月初一,我说大宝他娘,你已经为九十十一次啦。”“问问不行嘛。怎么,嫌我烦啦,相当初你娶不到第二个老婆,可不是我害的啊!”“唉!说的什么话,人家陆夫人死了都多少年了,你还念哪!”“念念不行嘛。你就舍不得……” 旁边几个等着摆渡的老客人,听两夫妻又拌嘴,都微微笑着听。店东娘却突然停嘴,转而开心地叫喊道:“来啦!来啦!终于来了!”几个客人转头望向电动捻看去的方向,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少年郎,兴兴头头地往包子店走来,心中都想原来是包子店夫妇的孙子回家来了。岂料,这店东娘搓着双手,迎了上去,却喊那人道:“毛裘大哥,你可来啦!等你好久了!”几个客人都是一愣,怎么七十的老太太喊人家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大哥?莫非是辈分有差? “大哥,坐、坐。吃包子、吃包子。”店东娘喜上眉梢,殷情招呼。金老头也坐在了毛裘身边,之间毛裘相貌完全没变,跟一年前相见、十年前相见、而十年前相见、三十年前相见时一模一样。店东娘笑着问道:“大哥,近来可好?法术可进步了吗?”“哈哈!”毛裘嘴里还塞着包子,就又说又笑:“灵的很,也不过就迟一时片刻、三天五日的。哈哈哈!”金老头、店东娘也跟着大笑起来。 三人几乎已经养成习惯,几十年来的十二月初一,毛裘都会到包子店来拜访他们。有时说说江湖上的消息,有事提提过去的那些朋友、敌人下落行踪,也有时带来长长的铁筷子,让两人唏嘘落泪。随着时间年年过去,两人都明白,原来风朴子当年所炼制的仙药,定是给毛裘吃了。或许,这就是风朴子为何会收毛裘为徒的原因了吧?令人奇怪的是,毛裘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已服下长生不老药。他的心智似乎随着身体,一块儿停在了少年时代。明明年年来访,眼见两夫妻愈来愈老,但毛裘从不曾想过,“咦!怎么只有我一个人还这么年轻?”他的能力,似乎也无法再往前进步,不管是呼风,还是唤雨,十次里有两次成功便很不赖了。幸好,毛裘对成功、失败,似乎也没什么感觉。他还是日日不成,日日练。不知有多少次,两夫妻深深觉得,幸好是毛裘吃了那长生不老药。若是换了一个人,发现自己将永恒地停在少年时期,不会变老的同事,也难有任何变化,是否就等于住进了一座永恒懊悔的监狱中呢? 三人开心地聊着,关于神都山最近的变化……刘毕还在孜孜不倦地提倡儒家思想,但文帝崇尚的是黄老之术,害他最近好像很难收到学生……乌江的江水潺潺流动,风吹起的时候,已经没多少人会想起楚霸王项羽的悲歌……夕阳西沉,三人继续聊着,两夫妻大声笑,只有一人将会永恒地活下去。 【秦时明月八部曲,终】 ------------ 秦时明月8第八部 第25章 珂月没有言声,只是微笑,“我知道,我自然知道的。”她上前张开双臂,轻轻地抱住了荆天明,像是一个母亲拥抱孩子那般温柔。荆天明低头靠在珂月肩上,开始无声地大哭。“嘘——嘘——”珂月轻轻发出这样的声音,一手摸着荆天明的头,一手拍抚着荆天明的强壮背脊,柔声安慰道:“没事了、没事了。” 第二天离去之前,珂月与荆天明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着。但直至日落,辛雁雁终究是没有出现。 尾声 亡秦必楚,亡楚者谁 时光飞过,转眼已来到汉文帝十三年的冬天。 在丹阳郡与九江郡的交界,靠近乌江的一个摆渡渡口旁,开着一家小小的包子店。店东姓金,已是望七十的年纪。为人很是勤快,无论刮风下雨,天天都与店东娘一块儿天不亮便开店,好让摆渡的客人随时都能吃得饱饱的。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。天才蒙蒙亮,一个客人都还没有,金老头便已在灶下生火。他手上虽拿着吹管,却根本没在使用,只拿手掌轻轻一摆,随便一招九魄降真掌拍下,掌风便将炉火生得兴旺。另一头,店东娘也在筛面。之间满面皱纹、胖嘟嘟的店东娘,右手在竹筛边上轻敲几下,杂粮里头的小石子、稗壳就一个接一个地自个儿跳了起来。店东娘看也不看,左手在空中这么一绕一抓,便将这些杂物统统拢在手中。 火既生好,金老头挽起袖子准备包子馅料,只见他手上两把菜刀飞快,将菜馅、肉馅剁得精碎,但底下的砧板却没发出半点声响,更遑论在砧板上留下些许刀痕。面既磨好,店东娘也转头打扫店内,一手一块抹布,脚踏着杳冥掌法的奇异步伐,别说桌子、窗牖,就连房梁上也没有一丝灰尘。 随着天渐渐亮起,蒸笼里的包子也发出阵阵香气。远远传来脚步声,有客人上门了,金老头放下菜刀,店东娘也驼着背慢慢擦拭桌子。 “老板,十个包子、三碗酸辣汤。”几个像是行脚商人模样的人走进店来,其中一人似乎是熟门熟路,还对其他同行的两人介绍道:“这就是乌江畔有名的金元宝包子店,只要吃过一次就不会忘记。”金老头与店东娘听客人齐声称赞包子好吃,都是笑眯了眼缝。 几组客人上门,又都吃饱走了。店东娘眺望着门口,口中喃喃问着金老头道:“今天可是十二月初一吗?”金老头随口回道:“是十二月初一,你已经问了五六七八次啦。”“既是十二月初一,那人怎么还不来?”“急什么?现在还早,等等便来了。”“等等等等。我可没你那么好性子。”店东娘抱怨道:“可不是已经又等了一年嘛。唉!人来了,朋友真没剩几个了。”“可不是嘛,差不多都死光了吧。”金老头点点头。 “不过,一个人要吃到活活撑死,也真不容易。”店东娘抬眼看着挂在墙上当装饰的一双长长的铁筷子,好像想起什么,又好像没有。来来去去招待客人,好不容易沉默半晌,店东娘又念叨了,高声问道:“喂!我说金元宝,今天可是十二月初一吗?” “是十二月初一,我说大宝他娘,你已经为九十十一次啦。”“问问不行嘛。怎么,嫌我烦啦,相当初你娶不到第二个老婆,可不是我害的啊!”“唉!说的什么话,人家陆夫人死了都多少年了,你还念哪!”“念念不行嘛。你就舍不得……” 旁边几个等着摆渡的老客人,听两夫妻又拌嘴,都微微笑着听。店东娘却突然停嘴,转而开心地叫喊道:“来啦!来啦!终于来了!”几个客人转头望向电动捻看去的方向,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少年郎,兴兴头头地往包子店走来,心中都想原来是包子店夫妇的孙子回家来了。岂料,这店东娘搓着双手,迎了上去,却喊那人道:“毛裘大哥,你可来啦!等你好久了!”几个客人都是一愣,怎么七十的老太太喊人家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大哥?莫非是辈分有差? “大哥,坐、坐。吃包子、吃包子。”店东娘喜上眉梢,殷情招呼。金老头也坐在了毛裘身边,之间毛裘相貌完全没变,跟一年前相见、十年前相见、而十年前相见、三十年前相见时一模一样。店东娘笑着问道:“大哥,近来可好?法术可进步了吗?”“哈哈!”毛裘嘴里还塞着包子,就又说又笑:“灵的很,也不过就迟一时片刻、三天五日的。哈哈哈!”金老头、店东娘也跟着大笑起来。 三人几乎已经养成习惯,几十年来的十二月初一,毛裘都会到包子店来拜访他们。有时说说江湖上的消息,有事提提过去的那些朋友、敌人下落行踪,也有时带来长长的铁筷子,让两人唏嘘落泪。随着时间年年过去,两人都明白,原来风朴子当年所炼制的仙药,定是给毛裘吃了。或许,这就是风朴子为何会收毛裘为徒的原因了吧?令人奇怪的是,毛裘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已服下长生不老药。他的心智似乎随着身体,一块儿停在了少年时代。明明年年来访,眼见两夫妻愈来愈老,但毛裘从不曾想过,“咦!怎么只有我一个人还这么年轻?”他的能力,似乎也无法再往前进步,不管是呼风,还是唤雨,十次里有两次成功便很不赖了。幸好,毛裘对成功、失败,似乎也没什么感觉。他还是日日不成,日日练。不知有多少次,两夫妻深深觉得,幸好是毛裘吃了那长生不老药。若是换了一个人,发现自己将永恒地停在少年时期,不会变老的同事,也难有任何变化,是否就等于住进了一座永恒懊悔的监狱中呢? 三人开心地聊着,关于神都山最近的变化……刘毕还在孜孜不倦地提倡儒家思想,但文帝崇尚的是黄老之术,害他最近好像很难收到学生……乌江的江水潺潺流动,风吹起的时候,已经没多少人会想起楚霸王项羽的悲歌……夕阳西沉,三人继续聊着,两夫妻大声笑,只有一人将会永恒地活下去。 【秦时明月八部曲,终】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